處理完種魚兒這樁麻煩事,程風便帶著圖圖什一起回到了西安州的駐地。
因為主官不在,所以曲端手下的涇原路第三將將士都未參與兩個月前的戰鬥,便也沒有人傷亡,這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西安州原是夏國國土,夏國人在這裡建立了南牟會城,李元昊在此地的天都山中設置了避暑行宮。
地小人少的夏國還是抵擋不住錢多糧足的宋國步步蠶食,元符二年,南牟會城複為宋地,置西安州,屬秦鳳路管轄。
九部如今就駐扎於李元昊的避暑行宮內,附近的山上山下寺廟成群,遠遠望去,挑簷飛脊,雕梁畫棟,廟貌輝煌。
在西北的貧瘠大地上,嚴寒的天氣裡能有這樣的駐守條件算是相當不錯了。
程風現在是副部將,頂頭上司是部將王進,所以行事更加自由些。
回到九部的當天中午,他邀著王進,請了韓世忠等平日交好的幾位兄弟,一起在半山腰處的酒家鋪子痛飲了一頓。
畢竟地處西北內陸,這裡的酒家鋪子無甚精致好菜,只有清燉羊肉、燒烤羊肉、炒揪面幾樣,酒更談不上佳釀了,只有幾壇山野村釀,但喝酒嘛,不在於吃什麽、喝什麽,而在於和誰喝。
美好的東西往往特別簡單,不需要太複雜的外物襯托。
圍坐在一起的都是一同槍林箭雨裡闖過來的兄弟,自然是吃得痛快,喝得痛快。
程風端起碗飲了一口酒,樂呵呵地給眾人講著一路西行的見聞,當然他將一些敏感的東西還是隱起來了,比如益麻黨征的真偽、曲端曾經對圖圖什起過殺心等等。
大家聽到要緊處,緊屏住呼吸,瞪大著眼睛,聽到歡快處,又肆無忌憚地擊掌叫好,忍不住端起碗來大乾一碗。
待程風講得差不多了,最後來看,熱血男兒們還是對女人最感興趣。
“程兄,說實話,那九王妃月朵兒究竟是你說服的還是睡服的?”
“對呀!老實交代,王妃的大嗎?皮膚白嗎?”
“你就說說吧,屁股有這老板娘翹嗎?”
板房外傳來老板娘的輕啐聲。
“哈哈哈哈!”豪放的笑聲從簡陋的板房裡傳出來,在白雪皚皚的山中回蕩,震得房頂上的積雪撲簌撲簌直落,年紀小、臉皮薄的圖圖什在一旁聽得面紅耳赤。
在這裡,沒有人擺著官威,沒有人揣著私心,這份純粹、這份灑脫、這份熱血的情誼在外人看來肯定羨煞人也,人生有友如此,夫複何求?
酒酣耳熱、肆意高談之後,程風背手立在酒鋪前向山下望去,只見群山聳峙,山岩峻峭,雪花飄零裡整座大山銀裝素裹。
白色的雪、黑色的勁松、跌宕起伏的山勢,宛如天地間一幅濃墨潑就的山水畫。
喝過酒的年輕身體泵張著生命的熱量和活力,寒風拂面依舊不覺半絲寒意,間或有叮咚作響的水聲傳來,很細,很輕,有點欲言還休的曖昧。
“咕咕!”一隻山雀疾速掠過,落在樹枝上,旋即又迅速飛離,空空留下兩個黑黑的爪痕。
鳥飛不知去向,而雪花依然在紛紛飄落,不一會兒的功夫,那樹枝上的爪印悄然泯滅,不見蹤影,天地依舊是蒼茫一片,仿佛那鳥兒從未來過。
程風瞧著眼前這一幕,看得癡了,覺得這便像是自己充滿偶然性的人生,自己就像一隻無意間飛到大宋的鳥兒。
我在這裡會留下自己的痕跡嗎?即便留下些許痕跡,會不會很快被歲月的雪花掩蓋?
大雪紛飛,寒風凜冽,守衛益機灘新堡的士卒們都凍得哆哆嗦嗦的。
堡裡的一間庫房卻是人聲鼎沸,因為人多,顯得暖和多了,一群人圍著一張大木桌子,兩眼發光,盯著桌上的一個倒扣著的黑色大碗,興高采烈地高喊著。
有人嘴裡嚷著“大!”,有人口裡喊著“小”,一人蹲在桌子上,兩隻手壓著碗底,張嘴吆喝著:“來來來!買大買小?買大買小?買定離手了啊!”
押大小是玩骰子最簡單的玩法,不用搞清楚什麽“滿園春”、“滿盤星”、“混江龍”、“雁行兒”等等不同點數組合的規矩和勝負,只需要一骰一碗,分清點數大小即可。
一、二、三點為小,四、五、六點為大。規則簡單粗暴,理解門檻極低,故而吸引了眾多文化水平不高的士兵們參與。
許老六汗流滿面地夾在人中間,剛剛就屬他聲音叫得最響,但其實今天獨他輸得最多,他這一把押上了最後的三十文錢。
他口中念念有詞:“求佛祖保佑!玉皇大帝保佑!孔老夫子保佑!關公保佑!官家保佑!開個大的!開個大的!”
“嘿!開啦啊!”莊家揭開碗蓋,也是汗流滿面地唱,“嘿!又是小二!願賭服輸!壓大的人把銅錢拿過來啊!”
壓大的人見了,連連歎息咒罵,“真是邪乎!連開三把小二!”壓小的人則是喜笑顏開,邊數著銅錢,邊張羅著一會兒請人喝酒。
一連搖出三個二,確實是小概率事件,但也許這就是賭博的魅力所在。
一切全憑運氣,隨機、莫測、偶然,讓人驚喜萬分讓人追悔莫及,給平淡的軍營生活增添了幾分刺激。
許老六陰沉著臉,一臉頹喪。
旁邊有人逗他,“許老六,你也不想想,一連求了佛祖、玉皇大帝等這麽多人,他們還得趕到一塊商議一番才能決定是否保佑你,這時間上也來不及呀!”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
許老六帶著些許怒容,起身離去,走至門口又轉了回來,從懷裡掏出一個銀碗向桌上一擲,道:“這碗是我從夏國人帳篷裡抄出來的,也值個三兩銀子。
隻此作孤注,輸贏在此一決!”
眾人見了,頓時臉色變了,七嘴八舌地勸他:“老六,這銀碗也是你一刀肉一刀血搏殺出來的,就不要拿來作注了。”
“一把得勝回本固然妙,但是再不如意一下子又輸了去,便就虧大了。”
“對呀!本來就是圖個樂子,何必鬧到這等地步?這銀錢不如留下來娶老婆......”
許老六堅意要擲,紅著眼道:“我的碗憑我自主,你們憑什麽攔著我?是怕我贏了你們的嗎?”
眾人見他已怒,隻得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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