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攻打縣城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在新寨鬧的沸沸揚揚,每個人都是氣憤難耐。他們原先就是佃戶身份,地主鄉紳什麽德行再清楚不過,軍爺說的對,誰要是不讓自己有好日子過,那就殺了他。
七日酉時,演武場。攻打蕭縣的隊伍集結完畢,每人甲衣刀槍,隊伍肅然。
包括留守的弟兄,此刻每人心中都是熱血,攻打縣城,以前是多麽遙不可及,現在卻要去佔領。
攻打縣城意味著造反,有人知道,有人懵懂,但他們堅信,軍爺永遠是對的。
這次前去,楊錚帶上了高魁許大喜嶽柱,新寨便留給吳川負責。
看著眼前精神抖擻的弟兄,楊錚大喊一聲:“出發!”
……
夜色已經暗了下來,路上人跡罕至,只有一支長長的隊伍在疾行。
蕭縣位於新寨西南方向,二十幾裡,也就是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
去蕭縣的路早已探好,騎兵帶路,他們沒有夜視問題,銃兵位於中間,刀盾兵殿後。
楊錚身銀甲,手拿斬馬刀,馬上雙插。此刻他有些緊張,畢竟是事業的緊要關頭,不容有失,而且還要乾得漂亮。
夜色有些寒冷,天上繁星閃爍,月色皎潔,在周圍一片靜謐的氛圍下,隊伍紛亂行軍聲顯得格外突兀。
新寨刻苦訓練此刻終於發揮了作用,隊伍只在路上休息了片刻,補充一些水分食物後,便繼續前進。
不到九點,楊錚隊伍便已到達位置,距離城外不到兩裡。蕭縣城外幾百米處光禿平整,只在靠近城門處有有一條略寬的護城河。
與此同時,蕭縣城內還是一片祥和,沒有看出任何詭動,達官貴人、地主鄉紳依舊笙歌奢靡,快活自在。
城門不遠一處偏僻的巷子中,人影攢動,時不時來回疾馳,便若幽靈一般。當中一高大漢子低聲道:“把總,守城門的只有十幾人,要不要現在行動?”
另一人同樣身材高大,他沉吟片刻,道:“軍爺說是子時行動,再等等。”
於是,一眾人就這麽悄然無聲。過了不知多久,街上再無半點雜聲,寂靜如鬼魅。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梆子聲響。“咚!——咚!咚!
一人仔細聽著,完後,凜然道:“一快兩慢,子時三刻已到,行動!”
五十人緊握大刀,立刻往城門逼去。
卻看城門下有七八個人,各蜷縮一角,都是昏昏沉沉做瞌睡狀,城牆上倒是有幾人來回巡視。
“誰?”一守衛聽見雜亂的腳步聲,猛然驚醒。
“殺!”許大發等被發現,只能生死相拚了。
“有人攻城!”,“敵襲”,一時間梆子銅鑼聲音亂起,在幽靜的縣城顯得格外刺耳。
“該死!利落點!”許大發啐了一口,憤恨道。
一時間城門下刀光血影,喊聲震天。許大發畢竟人多,又是戰場歷煉之人,殺死對方幾人後,很快控制住局面。
留下幾人看管俘虜守衛,剩下弟兄緊急忙碌。
“開城門,放吊橋。快!”許大發喊道。
又衝一人道:“渝保,燃火,通知軍爺城門得手!”
各人分工明確,幾人過去開城門,渝保則是登上城牆,把準備好的易燃物點燃,很快,大火極速燃起,火光傳射極遠。
沉重的城門發出“吱”的長音,緩緩打開,緊挨城門處還有一座吊橋。許大發幾人上去拉開鐵索,“哄”的一陣巨響,
吊橋橫亙於河上。 縣城裡面也有了動靜,火把無數,人影嘈雜,正在往這裡趕來。
許大發神情凝重,對眾人說道:“現在城門已開,軍爺隨後便到,弟兄們,為了家人,為了軍爺,誓死守住城門!”
其余人也是凜然,紛紛吼道:“誓死守住城門!”
……
在許大發他們廝殺時,楊錚便聽到了動靜,此時看到遠處燃起火光,便知道城門得手了。
楊錚毫不猶豫,斬馬刀前方一指,高喊道:“隨我殺!”
“殺!”萬眾呼喊,其勢滔天。
當先策馬奔馳,身後騎兵緊隨其後。
幾百米的距離,加上火光指引,幾息之間便會趕到。
縣城裡更多百姓被驚醒,一家家點燃油燈,他們不知是凶是吉,出於本能,都在忙著收拾行李。
八十幾人的騎兵當先衝過吊橋,進入城門後,左劈右砍,勢不可擋,與許大發交手的一眾民壯看到楊錚等人的裝扮,均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沒過多久,便四散潰逃,隻留下了一地屍體。這樣,楊錚毫無阻力拿下城門,蕭縣,也盡在掌握!
後面的銃兵與刀盾兵也已進入城門。
八百多人聚集一起,仍是陣行不亂,全身戒備。
楊錚問道:“可有弟兄傷亡?”
許大發精神百倍,上前道:“回軍爺,弟兄們都在,有幾人受了輕傷!”
楊錚頓時欣慰,道:“做得不錯,回去後我會重賞爾等。現在你帶上二百人去那北門,盡量好言相勸留住百姓,若是不聽勸阻,那就強留!”
許大發抱拳道:“屬下領命!”
楊錚對眾弟兄高喊道:“如今縣城盡在掌握,今夜城門處休息,明日一早,佔領衙門,打進季府!”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誰要是敢在縣城奸淫擄掠,打砸搶奪,一律殺無赦,全家驅逐!”
眾人凜然。
又分為兩班,輪流休息。
……
楊錚等一眾弟兄基本是興奮的一夜未合,天微亮,便又精神抖擻趕去衙門。
城門緊閉,吊橋重新拉起,屍體以及血跡都已收拾乾淨,留下二百弟兄看守。
楊錚還派了幾人回新寨報信,順便再調一千新人過來。
隊伍錚然走過街道,偶爾會碰到幾個膽大之人,不過看到眼前的鐵甲大軍,愣了一會神後,便又驚恐逃竄了。
衙門位於縣城北側城區。
與想象中的富麗堂皇不同,衙門破舊不堪,倒像是危房。宋以後,就提倡“官不修衙”,要想修,不是不可以,自掏腰包。而且“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地方官一任三年,就算你修葺一新,也怕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衙門破舊,面積倒是不小,大大小小的房屋不下百間。從正門進入後,空無一人,顯得異常冷清。
明朝初期,規定“府官及吏房皆置於衙門”,到了中後期,規定形同虛設,根本沒有幾人居住。於是形成了白天人來人往,夜裡陰森森的感覺,所以歷來有不少衙門鬧鬼的傳說。
進入大堂,這就是古人判案的場所,楊錚驚奇,打量著一切。
欣賞完後,楊錚道:“渝保,你帶上二百弟兄把縣城所有的官吏請過來,就說本將軍要訓話,旦不從者,給我綁來!”。
許大發抱拳道:“遵命!”
楊錚表情依舊嚴肅,吩咐道:“你們四處尋找,看看牢房在哪?”
縣城衙門清不清廉,牢房是最佳佐證。
沒過多久,有弟兄過來回報。
監獄都建在州縣衙門的西側,一進大門往左就是監獄的獄門。監獄是一個獨立的院落,圍牆之厚為衙門建築之最,牆頭上還栽滿荊棘、刺棵。監獄的黑漆大門終日關閉上鎖。
獄門緊鎖,還上有封條。還未進入,就有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給我砍開!”
騰布從身後取出斧頭,對著木門上的鎖鏈猛一陣劈砍,不幾下,鐵鏈斷開。
楊錚與手下忍住氣味進入,裡面肮髒不堪,昏暗封閉,兩邊的牢房關押了形形色色的“犯人”,他們蓬頭垢面,衣不蔽體,身上帶有各種刑具,看到楊錚一眾進來,臉上沒有一絲波動,顯然是已麻木了。
“狗官!”忽然從最裡面傳來一聲叫罵,憤恨十足。
手下大驚,全身蓄勢。
楊錚倒是不介意,帶著手下走了過去,看到一身材粗壯,帶枷鎖鐐銬之人。他單薄衣服上斑斑血跡,正咬牙切齒,怒目而視。
“狗官,喪盡天良,你們不得好死!”那人繼續怒罵。
楊錚只是淡淡道:“把所有牢門打開,犯人押到大堂,順便給他們一些吃的。”
男子怔住。
一眾犯人也都茫然不知。
然後看到這些身穿盔甲的兵士,手拿鐵錘刀斧,往這鎖鏈上使勁招呼。
回過神後,一眾犯人不停磕頭感謝:“謝軍爺,青天大老爺啊!”許多人眼含熱淚,本來都麻木等死,沒想到還有重見光明一日!
出了男囚,楊錚又領著手下,來到另一處房屋。這裡同樣上了封條,蓋有衙門官印。
砍去鎖鏈。進去後,這裡味道同樣難聞,陰暗潮濕,狹窄的過道兩側,用磚牆隔開成一間間獄室。
個別幾間,還有濃重的血腥味道。
這些女囚頭髮凌亂,身體隻著片縷,看到有人進來,忙蜷縮一團,往角落避去。
有一兩人,三十不到的年紀,面色慘白,衣衫不整,目光呆滯,神情茫然,正在那稻草窩窩之側,以手扒拉亂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口哼哼嘰嘰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顯然被折磨瘋了!
還有一間獄室,女子雙腳被麻繩穿過,雙手綁起高掛,披頭散發,血跡斑駁。
她對於楊錚們的到來毫無知覺,也不知是生是死。
對於眼前一切,楊錚手下弟兄從未遇到過,憐憫她們同時也為自己及家人感到慶幸。
對待女人都如此,可想而知衙門裡的殘忍。
在整個大明,蕭縣怕只是冰山一角,因為在歷史發展中,越是到了朝代後期,社會越是黑暗畸形。
亂世,百姓沒有生存空間,各種魑魅魍魎登台,道德淪喪,人性泯滅。
真希望把這些蠅營狗苟一刀斬盡,還世上一個朗朗乾坤。
……
罪犯有一百多人,都被集中到了大堂。此刻他們狼吞虎咽,吃著楊錚手下弟兄們隨身攜帶的糧食。
那昏迷女子也醒了過來,吃了些東西,仍是虛弱不堪。
看著周圍盡是身穿盔甲的兵士,沒有一個公門之人,犯人們拘謹惶恐,又不禁疑問,難道是朝廷的欽差,還是新來的將軍?
“軍爺,”是那醒來女子,此刻匍匐在地,聲音虛弱無力,卻包含殷切期望。“求軍爺為民婦做主!”
楊錚歎氣道:“有何冤情,說吧!”
女子想到多日的淒慘苦楚,泣不成聲,磕了幾個響頭後,才嗚咽道:“俺叫劉二妞,相公去世後……俺,俺一直恪守婦道,撫養女兒,沒有與那人私會,卻被鄰裡一家誣陷,他們找了城裡的潑皮無賴作證……”
劉二妞,蕭縣劉家集人,結婚後,依習俗外人多稱為劉二姐,其丈夫公公先後死於非命,之後靠著公公留下來的茶館勉強維持生計,還有一女兒三歲。
劉二姐一寡婦,再加上有些姿色,所以在茶館裡經常受一些潑皮無賴騷擾。
縣城王家緊挨劉家,並不富裕,只不過在中秋那天劉二姐家裡吃了一次肉,沒有分給鄰裡街坊,便讓王家懷恨在心。
他們找來街上潑皮,買通衙門皂隸,誣陷劉二姐行為不檢點, 勾引有婦之夫!
在古代,尤其是明朝,貞潔一事看得極為重要,哪怕是捕風捉影,也會讓女子苦不堪言。
事情按照王家的意向發展,劉二姐先是被扒光衣服遊街示眾,後來拒不認罪,媒婆肆意懲戒,而且在牢中,被一眾獄卒皂隸玩弄、奸淫也是家常便飯。
劉二姐一直咬牙活著,不為別的,因為有一個三歲的女兒!
……
劉二姐嗚咽哭訴,呼號悲泣,話語中充滿了最沉重的痛楚,楊錚閉目歎息,手下的盔甲兵士也露著極度不忍之色,更多的則是義憤填膺。
身旁的一眾犯人聽了劉二姐的遭遇,都是感同深受,衙門太過黑暗,只希望有人可以給他們主持公道!
他們紛紛向楊錚哭訴自己的冤情,有被季府佔地不成入獄的,有被潑皮誣陷的,更多的則是衙門皂隸莫須有的強加罪名,他們看上你的房子或是田地,雇傭潑皮地棍威逼利誘不成後,直接入獄,這樣房子田地成為無主,進而變成公家的了。
看著跪在地上眾人,楊錚決定還他們一個公道。如今自己正處於事業關鍵時刻,名氣和人口都需要補充,種種原因,必須要把這些蛀蟲解決。而且前方戰鬥,後方也要保持穩固。
……
天色漸亮。犯人們暫時被帶到一處乾淨場所休息,楊錚又派人去街上請幾個郎中,畢竟許多人傷痕累累,身體虛弱,急切需要醫治。
該請的大人們一個沒來。
這時,門外一弟兄進來稟報,說是季府一家老小在衙門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