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
那書僮走了出來,對方辰的態度變得恭敬許多,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公子,我家老爺在二樓寒舍等你,請隨我上去!”
就這樣方辰第一次進入了這座古色生香的小樓之中。入屋,牆角四方盡是筆墨字畫,木桌之上擺放硯台和毫筆,墨香之味彌漫,可以看出這家主人醉心畫作,對其癡迷。
“這邊。”
書僮引方辰上了一道木梯,兩扇清幽竹簾便出現在方辰面前,裡面傳來潺潺的水聲,“老爺,人來了。”
“你先去吧。”裡面的聲音傳來。
方辰這才撥開竹簾進入其中,裡屋布局簡單,最前方左手邊是紅色木台,上方擺滿了花盆,裡面均是一些很矮的細長毛竹,這些毛竹他也見過,都是那些上山之人砍下,在鬧市花區賣與客人,在家種植的竹子,還有前後所通的窗邊,也各擺有一盆常春藤垂吊而下,枝葉繁茂,使得室內空氣極為新鮮,綠意盎然。
這都給人一種幽靜之感,可以看出這個以丹青自娛,靠賣文鬻畫為生之人淡泊名利,再遠觀去,橫椽還掛著一幅畫卷,這卷上只寫了一首小詩:“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
方辰讀完之後,頗為感慨,“看起來唐寅以此明志,絕跡官場,當年那件事對他打擊真是挺大啊……”
唐寅這才擰乾毛巾,擦拭了一下面布,這才不那麽邋遢,他朝方辰而來,打量著方辰,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又轉了半圈,“真是沒看出來,世鴻兄的兒子如今都這般大了啊,你是士清?”
方辰作了一揖,“唐世叔好,小侄正是方家方士清,之前父親的那封信想必您也看過了,家父走後多年,士清現在才騰出手來看望唐世叔,還希望世叔莫怪於我。”
唐寅哈哈大笑,他擺了擺手,示意方辰一起坐下,取出一個碩大的酒葫蘆,拿來兩隻碗各自倒了一杯,一股濃烈的酒香就飄起來,讓方辰不禁眉毛一挑,覺得有些蛋疼,這人家來客人喝茶,自己這個唐世叔上來就喝酒……
“什麽世叔不世叔的,叫的人都不覺生份了,看你年歲也不小了,不嫌棄的話叫一聲唐哥就行,我與你父親說起來,還算是有一段緣分呐。”
唐寅呡了一口酒,砸砸嘴道:“弘治十一年,應天府會試,周邊縣州生員應邀一同前往參加,我與你父世鴻兄半路結緣,一見如故,世鴻兄為人敦厚、寬廣豁達,音容相貌至今猶記,還記得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你家,我二人把酒言歡,恣意人生、好不快活!誰能想到他會突然先我而去,唉……人生果真是跟我們開了一個玩笑哩!”
方辰道:“世……噢唐哥,不必難過,你與家父手足情深,家父時常口中掛念,當年應天府會試,我還記得最後結果,唐哥一舉奪得魁首,此後人稱唐解元,家父得亞魁,排第七。
家父常說唐哥才華橫溢,大有經天緯地之才,一手筆墨更是出群,如今剛剛一見,果真是大開眼界!”
方辰與唐寅碰了一個,他總覺得自己叫唐哥有些怪異,畢竟兩人相差近十余歲,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唐伯虎,竟成了自己的老哥?
明朝的烈酒喝著濃度並不高,並不比後世的蒸餾酒,不過還是有個別除外,魯鎮十五年的老花雕和燒刀子就是個例,但是唐寅卻喝的興致高昂。
聽到方辰的誇讚,唐寅也不禁有點飄飄然,他也沉浸在氛圍之中,
似是唐解元這個名號許久都未曾被人提及了,欣喜過後稍縱即逝,方辰看出他不禁有些傷感,那眼中還有一絲可惜的神色…… “呵呵,昔日金榜題名時,一日看盡長安花。我自幼天資聰穎,熟讀四書五經、博覽史籍,十六歲秀才考中第一,轟動整個蘇州城!
誰還記得那時眾星捧月、連中三元的唐解元,如今哈哈哈……竟然也會靠著賣文鬻畫為生?可笑吧?”唐寅自言自語,再次自斟了一碗。
方辰無言,只能跟著喝了一杯。他現在算是體會到了這唐寅之狂傲,不過這種傲,有其資本,三國時曹子建才高八鬥,想必也不過如此,現今大明有唐伯虎,何其盛哉?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唐哥如今醉心山水畫作,悠閑自得,難道不比官場那些人活的自在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人才!
誰言書法繪畫不能成大器?
當年吳道子前輩擔任小小縣尉一職,不也辭官繪畫,未及弱冠衝齡,便能窮丹青之妙,這才有了後來的‘百代畫聖’之名!”
方辰的一襲話猶如當頭棒喝,讓唐寅本身渾濁的雙眼欲加清晰,他大笑一聲,喝道:“士清說的好!好一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人才,通通去他娘的!
做不了大官又如何,堂堂蘇州知府不也要屈尊在我這裡索畫。
官場如何?人生亦如何?都不如風流快活,老弟一席話真是如雷貫耳,讓老哥我更加透徹哩!”
“四年前,我從蘇州離開,乘舟順江而下到鎮江,又經揚州,遊覽瘦西湖、平山堂,又沿長江過蕪湖、九江到廬山。 當時到達黃州時,觀赤壁之戰遺址,士清老弟今日所見到這副《赤壁》便是依當年記憶所畫。
唉,四年間,從北到南、由內陸各省到沿海邊鎮,訪遍名山大川,雖然經歷不少,但是……已是囊中羞澀,呵呵待回到那蘇州家中,家中仍舊清貧,我那渾家與我大吵一架,因此也離我而去了,如今就剩下我一人,索性膝下也無子女,倒也落得清閑。”
“我就好好的做我的江南第一風流才子,有何不可?”唐寅暢笑。
方辰也不禁被唐寅的不羈感染,一時有些動容。
“家父在世時,常言唐哥生活貧苦,舞弄丹青,賣文鬻畫,日賺所得卻難以維持生計,當年多次出手相助,現今家父不在,士清不敢忘卻家父遺言,唐哥生活上有何困難之處,小弟定當全力出手,這是三百兩錢票,可在吳縣任意一家錢莊兌換現銀!”方辰摸出一疊碼的整整齊齊的錢票。
看見方辰此舉,唐寅正要伸手推辭,方辰立馬拉下臉道:“唐哥這是做甚,士清這是履行家父遺言,更何況如今你都認我這個弟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今唐哥生活有難,做弟弟的又怎能忍心看你這般,這錢票於老弟來說只是毛毛雨,你定要收下,不然我可就要翻臉了!”
唐寅面色有些為難,如今他確實生活困苦,雖然平日賣畫也能收的一些銀兩,但是他大手大腳,光是買酒吃菜的飯前都剛剛維持,更別提還要去那春香坊逍遙快活。
“那就多謝士清老弟。”
見到唐寅收下這錢票,方辰才放心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