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真是……柳輕侯持著酒樽從灌木叢後走出。見暗影之中突然出現個年輕男子,眾女子們又是驚聲一片,齊齊後退,把個場面愈發弄的熱鬧。
柳輕侯面上苦笑,心中直道:“何至於,何至於啊?”
驚過之後就是惱,多個女子幾乎是異口同聲道:“你是誰?”
問完相互看看,發現眾姐妹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認識這男子,當即便將目光向外探尋,結果眾皆搖頭。
“這是誰?他怎麽混進來的?”
幫閑士子中那個年紀最大的從人群中上前,看著柳輕侯叱問道:“好膽,此間主人可是李明府,你藏在那暗影處究竟意欲何為?你究竟是誰?”
他這一叱中氣十足,立時便將女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壓下去了。柳輕侯見狀也是松了一口氣,剛才那群雌粥粥的根本就沒法溝通說話嘛。
“某何嘗藏在暗影之中?更別說什麽意圖不軌了,她們到之前我就已經先至此處,正是怕失禮,又是怕嚇著她們才未曾顯露身形”,柳輕侯口中說著,手上已將最初到來的三個女子從人群中一一點了出來。
他此舉一出,眾女立時便知他所言不虛,要不然是斷不可能在這麽多人中把那三個給指出來的。
旁觀眾人一看眾女神色心下也是了然,看來這的確是個誤會了,即便要怪也只能怪天色太暗,女子們實在不小心。
但那幫閑中年紀最大的士子卻猶自面帶疑惑,“適才或許是誤會,但你到底是誰,總該明示身份,藏頭露尾焉知不是心懷歹意?”
柳輕侯正要說話,人群中一女子已搶先道:“他突兀現身,滿院眾人卻沒有一個識認得他的,這還問什麽?即便問了又焉知他說的不是假話?還是速速報知姑丈著人拿了才是正經,水火棍下方可信他說的都是真的”
這話一出又是附和者眾多,你一言我一語亂糟糟的。柳輕侯往人群中尋去,卻見說話的正是剛才對李二娘子酸言酸語的那個“玉表妹”
有人忙著去找人,也有年輕男子意圖表現,試圖上來直接把人給拿了,一時間院子裡鬧騰的不堪。
此前柳輕侯還沒失聲而笑時,夜夢遇仙中的三丫頭李遇跑進跑出忙的跟什麽似的,卻又不見她在忙什麽。
四個丫頭中就屬她性格最是嬌憨活潑,所以素日裡不說三個姐姐妹妹,就是李二娘子也對她格外寬待些,拘束的也松。
但今天,尤其是今晚實在不一樣啊,李二娘子的心情可實在是太差了,李夜、李夢、李仙都份外的加著小心,說話走路都不帶大聲兒的,她依舊這般好像什麽都沒看到般的跑進跑出可就太刺眼了。
又一趟從外面回來,李遇額頭見汗,巴掌般的小臉上紅撲撲的。手捧著一隻錦盒的她端起幾上也不知是哪個姐妹的茶盞咕咕嘟嘟一飲而盡後長出一口氣,滿足的歎聲道:“總算是安排好了,好熱好熱!”
歎完她才察覺出異常,蓋因兩個姐姐一個妹妹都用怪怪的眼神看著她,就連整個下午加晚上都懶著沒怎麽動的小姐也在瞪著她。
李遇今天一天的心思都在外面那件事上,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自辦這麽大的事情,根本無暇顧及別的,見大家看她的眼神都這麽怪,大感莫名其妙之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嬌憨問道:“我就是喝盞茶呀,怎麽了?”
四丫頭中年紀最長的老大斜著瞟了李二娘子一眼後恨聲罵道:“枉小姐天天這麽疼你,真是寬縱的不成個樣子了。小姐這麽傷心你看不到?跑進跑出跟個沒事兒人一樣折騰,老三你也到十五了,
可就長點心吧”一直處於情緒亢奮中的李遇因過於專注還真沒注意到二娘子的傷心,經此一說才注意到小姐的確是不對,“呀,怎麽了?今天是小姐的生辰哪,為什麽傷心?”
李夜真是要被李遇活生生氣死,倒是四人中最伶俐的小妹李仙見小姐分明已經到了要爆發的邊緣,也不等大姐說話,上前一步借著衣袖的遮掩掐了三姐一把後小聲提醒道:“今天無花沒來,小姐傷心的很,你就別再說了”
“哎呀,四妹你幹嘛掐我?”李遇這一句搞的三個姐姐妹妹都不知道該怎麽再幫她遮掩了,二娘子的脾氣也忍到了盡頭,就在她一拍桌子霍然而起時,就聽李遇嬌憨的聲音複又響起,“無花怎麽沒來?他來了呀!”
“真的?”李夜、李夢、李仙異口同聲。
李二娘子全身從內往外噴的怒火瞬間消失,倒是頭一陣陣眩暈的厲害,以至於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飄,“三丫頭,你說的是真的,他真……來了?”
“啊,人就在外面等著見小姐你呢”李遇憨乎乎小雞叨米似的點著頭,點完又一摸腦袋,“哎呀,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
口中說著,人已捧起那個錦盒跑到李二娘子面前,“小姐,這是無花送你的生辰賀禮,可漂亮了,小姐快換上試試”
李二娘子的心情真是難以言表,愣了愣後,“還愣著幹什麽,快準備添妝”
幾個丫頭瞬即忙起來,李二娘子伸出手打開錦盒,看清禮物的刹那本就明亮起來的眼睛瞬間流光溢彩。
正忙著準備添妝用具的李夜、李夢、李仙也看見了,不約而同“啊”的一聲驚歎,唯有三丫頭李遇又抹了一把額頭得意洋洋道:“怎麽樣,漂亮死了吧。滿東都這可是唯一的一條,就一條!”
李二娘子換好即刻坐在妝台前開始添妝,只是腦海中老是回蕩著李遇那句話。
“人就等在外面等著見小姐你呢”
一遍遍回蕩,聲音越來越大,最終就如潰堤的洪水浩浩蕩蕩衝垮了二娘子耐心的堤壩,她真是等不得了,哪怕一息也等不得了,頭髮才剛剛梳好,人就已經起身往外走去,走的是又促又急。
“嘭”的一聲大門被猛然拉開。因發力太急太猛,動靜兒就鬧的大,一時間倒把外面的鬧騰給壓住了,也理所當然的將院中人所有的目光都給吸引過來。
她就是今晚的壽星,因而主臥外門廊下的兩盞紅燈籠就份外掛的大,燒的亮,恍如白晝。
夜色中,最亮的燈光下,本就姿容甚美,身姿尤妙的二娘子此刻簡直如仙子臨凡,美的璀璨到甚至讓人無法直視。
今夜,在她的生辰,她的出場已經閃亮的不能再閃亮了。
一片落針可聞般的寂靜中,一個驚訝的女聲突兀而起,“天哪,那是拂拂嬌,芳華居的那襲拂拂嬌”
“對!色如晚霞,人比花嬌,的確是拂拂嬌,洛陽城隻此一襲的拂拂嬌”
“五姐你看那拂拂嬌在燈火下的顏色變幻,太美了,實在是太美了。哎呀,姐夫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從長安回東都?他真能帶回霞紗樣嗎?”
“四郎,我不管,我一定要一襲拂拂嬌,就算再貴我也要,要不如眉那狐媚子的事兒你就永遠別想了,最遲下個月乞巧節的時候我就要穿上,要不天涼下來今年就穿不成了,我不管”
所有女子的驚歎豔羨,所有男子的驚豔仰慕都不在李二娘子眼中,她甚至都沒注意到。
這些都是浮雲,這些什麽都不是。她只是急切的在人群中尋找,找那個名叫無花,早在兩年多前憑借一個夜夢遇仙的故事,憑借一首歌詩闖進她的心裡,並在隨後的兩年多十七次闖進他夢裡的無花。
這一刻,世界於我如浮雲。
這一刻,無花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終於,她在院中一角燈影闌珊處找到了那雙含笑的眼睛,找到了那張最近才與十七個夢裡重合的臉。
四目對視的那一刻,燈火下的李二娘子笑了,齒頰生輝間如牡丹盛放,生生為其嬌容再拔三分顏色。
而後她動了,一步一步走下僅僅三級的台階,一步一步走向燈火闌珊處的那個笑容,那張臉,那個人。
自始至終,她的眼神未曾有片刻的偏離,其腳步所至之處華服賓客們俱為其容光所攝,無聲的分開一條道路,遠遠看去那場景那氣勢便如百鳥朝鳳,無可阻擋。
今夜,在她的壽辰,李二娘子是真正的女王,鳳立當場,睥睨眾芳。
滿院注視之中,李二娘子走到了含笑而立的柳輕侯面前。此前正作勢挽袖要把柳輕侯叉出去的一個男賓乾咽了兩口,眼中迷醉著表功,“今夜是表妹壽辰的好日子,卻不知從哪裡跑出個混吃混喝的憊賴貨來攪場,表妹勿憂,且看為兄將他叉出去”
他此言一出,身邊幾個剛才一起圍上來的男子紛紛不甘落後的表現,又是捏拳又是抹袖,激動不已的樣子簡直了。
然則,他們說什麽李二娘子都沒聽清,她根本就沒聽。
然後,就在這些人捏完拳抹好袖子準備上前的時候,轟動全場,讓他們不敢置信也根本無法接受的一幕出現了。
家世第一流,容貌第一流,身姿第一流,此前拒絕過在場數人求親,今夜美的讓人口乾舌燥的臨凡仙子居然……居然就這麽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衝,不,是撲進了那個憊賴貨的懷裡抱住了他,而且……還抱的那麽緊!
天哪,這還是那個山東四大舊族高門中眾人皆知大氣沉穩的李二娘子?她……怎麽會這樣?怎麽能這樣?她居然真就這樣了!
自二娘子突然亮相就異常寂靜的院落此刻簡直是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眼神都著落在二娘子與柳輕侯身上,震驚、茫然、不可置信。
因是與二娘子有心結,玉表妹最先從複雜的情緒中醒過神來。但當她扭頭看到自家夫君那痛苦的神情後,一股熊熊之火頓時從體內狂湧而起,出口的聲音簡直大的嚇人,“能買得起如此名貴的拂拂嬌又不敢通姓報名,此人必是個商賈子弟無疑,二娘子這幾年千挑萬選,最終卻要嫁為商人婦,這眼力真是……”
後面的話她沒有再說,但那尖利的冷冷笑聲已經把想表達的表達的淋漓盡致。
一語驚醒夢中人,尤其是枕邊人。她話剛說完,笑聲都還沒落,身側夫君已脫口而出道:“你這冀圖攀附的卑賤商賈子弟,還不快放開我表妹然後滾出去,真敢欺我山東四姓無人哉!”
論聲音他一點都不比妻子來的小,論行動力更是遠遠勝之。口中叫著,妒火中燒、心中如遭萬蛇噬心的他已拔腳衝出。
為什麽當初拒絕我?
為什麽是他?!
有這兩口子帶頭兒,而且說辭聽著很有道理,真要動手也就沒玉表妹夫君什麽事了,誰讓他隔得遠呢。在場妒火燒頭要出氣的表哥們多了去了,輪的著你?且等著吧!
適才想要表功的表哥們距離更近,準備的也更充分,呼呼啦啦搶在前面就圍上去了,但是他們劈面就撞上了二娘子圓瞪著的丹鳳眼,“你們想幹什麽?”
二娘子不僅是怒目而視的眼睛瞪得大,雙手也伸展開將柳輕侯緊緊護在身後,實在沒法兒越過她去揍那措大,只能心有不甘的吼著,“表妹,他是商賈子弟,商賈子弟啊。山東四姓同氣連枝,你真要使家門蒙羞?”
柳輕侯真是……真是無奈的很,今天晚上真是邪門了,怎麽就不能讓人好好說句話。
自己是來賀壽可不是砸場子的,場面搞成這個樣子實非所願。無奈他只要一開口,對面就有至少不下四五個人一起吼過來:“措大,閉嘴”
說都沒法兒說,而二娘子又明顯是情緒過於激動,隻想著要護他,愣是想不到要把他身份說出來。
正在這亂亂糟糟不可開交的時候,一聲清朗的“住口”響起, 擠不到前面的玉表妹夫君回頭一看見來的是姨丈李清仕頓時大喜過望,轉身跑過去就要說話。
李清仕真真是要氣死了,中午壽宴出那麽大個漏子還沒補上,晚上侄女壽辰又鬧成這樣的全武行,聲音大的都不知道能傳到哪兒,這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只是現在先還顧不得這些,更顧不上湊上來要說話的妻侄,待場中安靜下來之後朗聲道:“敢問禦史台柳監察何在?”
此問一出柳輕侯心中長松一口氣,略整整衣衫後從二娘子身後轉出來,笑著走向李清仕拱手道:“下晚藍田柳輕侯見過明府,恭祝明府壽比南山松不老,福如東海水長流”
這突然出現的一幕讓所有人都傻了,禦史台?柳監察?這個看著恨不能比自己年紀還小的措大竟然已經是禦史台手握一道監察大權的監察禦史?
這……這不對啊!
一個衝擊還沒停,另一個緊隨著更大的衝擊又來了。眾人就見李清仕哈哈笑著上前攜住了那措大,哦不,是柳監察的手,“狀元郎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無奈家中仆役輩有眼無珠,實在是慚愧無地啊,某在此向狀元郎賠禮了”
狀元郎?
這廝不僅是監察禦史,還是狀元郎!
天雷滾滾哪。不過這時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原來面前這個剛剛被他們以商賈子弟賤之,以措大視之的家夥居然就是年來大唐士林年輕一輩中風頭最勁的無花僧!
原來他就是那個夜夢遇仙的主角,二娘子早已情心有寄的正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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