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表妹夫君臉色雪白,雖然經常被人恭維狀元之才,但他如今連個進士都不是,對方確是貨真價實的狀元,這要怎麽比?
就算明年二月他能蟾宮折桂,也能高中進士第一。依舊是沒法跟對方的國朝有史以來最年輕、天子欽點相比。
這差距大到永遠無法彌補,兩年前輸了,現在還是輸,這是怎樣令人永無翻身余地的絕望。
那幾個來幫閑的士子們面面相覷。尤其是年紀最大,此前率先站出來指摘柳輕侯的那個更是面色蒼白,他就是柳輕侯,他就是狀元郎,他就是柳策的始作俑者!
天哪,今晚人多眼雜,適才之事勢必會傳出,屆時自己必成士林笑柄,以後還如何與他人交遊?
柳輕侯正與李清仕攜手歡言,寒暄的熱鬧時。李二娘子走了過來,張嘴就是一句,“叔父,他們剛才群情洶洶欲對柳監察無禮”
柳輕侯聽到這話無奈的瞥了二娘子一眼,你這不是多事嘛!瞥過後看向李清仕笑道,“都是些許小誤會,不值一哂”
剛才那場面李清仕走進來時又不是沒看到,只是忙著柳輕侯的事情沒顧上料理罷了。此刻見柳輕侯絲毫不以中午的怠慢為罪,且對自己執禮甚恭,言笑無礙,一顆心放下來的同時也對這個新科狀元郎印象極佳。
此事料理完畢本就該到另一件事了,二娘子這句話一出,他從剛才就一直憋著的那團火可算有了發泄的地處,當即肅臉一寒便將在場眾人罵的是狗血淋頭。
這些人不是他的晚輩就是他轄下縣學中的學子,哪兒有一個敢炸刺的?無奈李清仕今天的火實在太大,罵的也太狠,這些自小就沒怎麽受過委屈的少爺小姐們終究有人扛不住了,爆出那玉表妹,說就是她說柳監察是商賈子弟才引發後來那些事的。
一人出言,多人附和。這下子李清仕所有的火力都被吸引到了身著銀泥裙的玉表妹身上。
李清仕轉過身去面寒如水的盯著她,“某早聞你好為長舌之事,但念在你年紀尚幼又是新婚就未曾出言管教,如今看來竟是害了你。罷了,你是小輩某也不與你多言。子不教父之過,汝父母公婆處某自會尋他們說話。”
就這麽淡淡一句頓時讓那玉表妹臉色劇變,就連場中其她那些已經嫁為人婦的女子亦是噤若寒蟬。父母處說說也就罷了,公婆那裡如何說得?這一說怕是在家中就再難直起腰了。
就這,李清仕猶自沒有罷休,轉過頭去看著那呆若木雞的玉表妹夫君厲聲道:“修齊治平的道理你不懂?齊家都做不好還考什麽科舉?依某看你明年也不用赴禮部試了,不夠丟人的”
一通雷霆把滿院子侄尤其是那玉表妹夫妻收拾的落花流水之後,李清仕才覺得心氣平順了不少,看向柳輕侯笑道:“小兒輩們不爭氣,見笑了”
不管李清仕剛才說的告知公婆、不赴科舉是真是假,他的姿態都做到了十足十,替柳輕侯找面子也找了個十足十。
以柳輕侯如今的心態哪裡會真的在乎這些,剛才的事情在他看來不過是個鬧劇罷了,此前說過不值一哂的話實是發自真心。當下也不在這上面再多言,扯著別的話頭跟李清仕寒暄。
兩人正說的熱鬧時,丫頭李遇跑了過來,看著柳輕侯嬌憨聲道:“無花,小姐降生的時辰馬上就要到了,那事我也準備好了”
李清仕見李遇這樣子本待發怒,卻被柳輕侯給攔住了,“今晚攪擾府上本就是為二娘子賀生辰,明府見諒,見笑!”
口中說著,一擺手,李遇頓時跑了出去。柳輕侯告罪過後將隨手所攜的尺八長蕭取了出來。
四姓子弟規矩嚴,哪怕剛剛被罵的狗血淋頭,此刻李清仕沒先走他們就誰也不敢走,一時間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柳輕侯手執長蕭走到二娘子面前溫言道:“馬上就到了你的生辰吉時,某無長才,願以一曲為賀”
這半天時間對於二娘子而言簡直太跌宕起伏,前面的失望心碎有多深,現在的驚喜歡欣就有多猛烈。
無花他不僅來了,還準備了整個東都隻此一襲的拂拂嬌,這些猶自不足,最讓二娘子心潮澎湃的是別人賀壽不過是個日子,他卻連自己降生的時辰都記著。
數息之後蕭音清越而起,二娘子方一入耳就聽出這是“相見時難別亦難”的曲子,這是夜夢遇仙的傳奇。
二娘子看著正在面前執蕭而奏的男子,真的感覺一顆心馬上都要炸開,因為興奮、幸福、感動、激動實在太多太多,而心又太小,實在是容納不了。
蕭曲將將演奏到一半時,柳輕侯趁著換氣的間歇抬手向天上指了指。二娘子及同樣不解其意的眾人仰頭去看的刹那,院落圍牆外一聲悶響中,二娘子頭頂的夜空陡然綻放出一朵璀璨的煙花。
二娘子的生辰吉時到了!
煙花在唐代已經出現,只是時人一般都用在上元節,這都成了習慣。對於滿院眾人而言,這還是第一次在賀生辰上看見。
一朵之後又是一朵,悶響聲沿著圍牆外延續,二娘子頭頂的璀璨絢爛便始終未曾消失。
耳邊的蕭音實在太曼妙,夜空中盛開的煙花也實在太美太絢爛璀璨,尤其是當二者相合時,仰頭而觀的二娘子已然徹底的癡了,適才心中要炸裂開的感覺也消失了。
因為她恍惚之間仿若又進入了夢中,對,是夢,一定是夢,若不是夢,世間焉能有如此完美到極致的美好,這是即便在夢中也是最美最美的夢啊。
這是過往兩年多間十七個夢的延續與升華,在這樣的幻夢中,我隻願長醉不複醒,永遠永遠都不要醒。
煙花映照的夜空下,流光溢彩的絢爛光華灑照在柳輕侯與李二娘子身上,執蕭而奏的柳輕侯恍若春秋時乘龍而來的簫史,空谷幽竹,飄逸無雙;身上拂拂嬌在絢爛光華中顏色益發變幻萬端的二娘子則如仙子弄玉,身姿綽約,奪目萬方。
神仙眷侶,莫過於是!
似乎馬上,就在下一刻他們便將乘龍跨鳳而去,就此隨著那絢爛的煙花消失在璀璨星河深處。
蕭音嫋嫋作結時,夜空中的最後一朵煙花也在璀璨的綻放後漸次隱去。至此,柳輕侯為二娘子這個生辰吉時準備的所有禮物均已呈現完畢。
李清仕夫人低下頭看看那些眼中猶自帶著沉醉之色的侄男八女,再將目光投向神情間一片迷離的李二娘子後扯了扯自家官人的衣袖。
李清仕也是剛剛從夜空中收回目光,“嗯?”
夫人揚揚下巴頦示意道:“看看吧,今晚你的心思算是白費了”
李清仕今晚大費心思的給二娘子賀生辰,一方面固然是心疼喜愛這個侄女兒,另一方面其實也存著想讓她借此場合挑一個乘龍快婿的心思。畢竟以她的年紀來說,真是該成親了。
但現在……李清仕一圈掃完,再看看侄女以及侄女身旁的柳輕侯,黯然歎了口氣,“皓月當空,螢火又怎能與之爭鋒?想要二丫頭看上別人,怕是沒指望嘍”
夫人點點頭,“這些侄男們雖不至於就是螢火,但也委實與柳輕侯難以媲美。剛才官人與他寒暄時妾身倒也留心的仔細,此子無論容貌風儀及心境都是絕佳,更難得的是還有玲瓏心思”
言至此處,夫人點了點二娘子身上的拂拂嬌後又虛空指了指天上,“看看今晚吧,就不說二娘子,瞅瞅院中這些女孩兒們的神情就知道了。但凡任何一個女子經歷過今夜這樣美輪美奐的壽辰之後心裡必定是再也容不下別人的。剛剛那蕭曲,煙花,就是妾身也覺得委實是太美了”
“說的什麽渾話,若讓小兒輩們聽見看怎麽笑你”李清仕吹了吹胡子,搖頭道:“罷了罷了,誰生的女兒誰操心,我是管不了了,就讓兄長頭疼去吧”
二娘子的生辰之賀到這裡已是再也難以為繼。一方面固然是柳輕侯剛才的賀禮太過於驚豔,以至於驚豔過後就難免意興闌珊,後面再怎麽弄也不成了;另一方面則是小壽星二娘子明顯心不在焉,一點要跟人說話的心思都沒有,這還怎麽弄?
柳輕侯有感於二娘子這一路上的用心,尤其是兩次遇險時執意擋在他身前的舉動想有所還報,正好碰上他生日就用心準備了這三樣禮物。如今禮物都已送出,看著天黑也有好一會兒了,遂就在煙花結束後向主人李清仕夫婦告辭。
見他率先開了口,那些個全身難受,早就想走的侄男八女們頓時湊上來搭順風車。李清仕哼了一聲一擺手,這些人迅即做鳥獸散,只不過是在走之前不免要多看柳輕侯幾眼,尤其是那些還未曾出閣,對未來有許多憧憬的女子更是看得仔細。
嫁人就嫁狀元郎雖是不切實際,像他這般妙姿容美風儀也難,但至少總得像他一樣知情識趣吧,今晚這樣的賀生辰我也想要。
請示過李清仕,看過柳輕侯後,便是最後向小壽星辭別。男子們固然是黯然神傷,女子們則是滿心的欣羨,這時再不會有人說到二娘子都已十八了還未出嫁之事,甚至心裡想都不會想。
拂拂嬌就穿在身上,方才蕭音的曼妙與煙花的燦爛尤在眼前耳邊,更關鍵的是送出如此佳禮的還是容貌風儀無一不妙的新科狀元郎,一個女子在生辰時能得到如此夢幻的禮物,她還會需要通過嫁人來彰顯自己的身價?
剛才的時間雖短,卻已足以讓這些女子們清楚明白的知道,二娘子依舊是那個從小就讓她們欣羨卻遙不可及,永遠都只能仰望的二娘子。
雖然同屬姻親相連的大家族,但二娘子終究還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啊。
幾個幫閑的士子跟在最後,到柳輕侯面前時一臉的局促與尷尬,開口就是先致歉。
柳輕侯豈能跟他們計較?溫言安慰後又很是勉勵了他們幾句。論年紀大家其實差不多,甚至比其中三人還要小,但他說這番話時的姿態卻極明顯的居高臨下,然則不僅是李清仕沒覺得異常,幾個士子歡欣鼓舞,甚至柳輕侯自己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士林也好,官場也罷,真正決定高低的從來就不是年紀,不知不覺間柳輕侯也習慣了。科考出仕的改變就是這樣潤物無聲,它會改變王縉,改變王昌齡,自然也會改變柳輕侯。
一時間曲終人散,柳輕侯再度求去,卻被李清仕異常堅決的給挽留了,直言中午過於怠慢,今晚務必要在此歇宿一晚,態度堅決的簡直有些霸蠻。
主人如此殷勤,還是二娘子的叔父及嬸娘,這讓柳輕侯如何再辭?當下也只能應了,並借李府仆役給借宿的客棧送了個信。
賀生辰結束的早,天色雖已黑定時間倒並不太晚,加之時令又是仍未出暑的六月,不會這麽早就睡。夫人去給柳輕侯安排客舍,李清仕索性就在二娘子所居的小院中與之歇涼閑聊。
閑聊的內容先是京中一些人事更迭。譬如張燕公的徹底退休、崔隱甫回家奉養老母、宇文融出知魏州。
這個話題聊的差不多時, 二娘子親自帶著丫頭送過來一盤綠皮紅瓤的西瓜。柳輕侯伸手取過一牙,入手處涼森森的,咬一口冰涼多汁透著心的爽,正是後世冰凍西瓜的感覺。
李清仕也取了一牙,剛一入口就笑指著二娘子道:“有井水泡著的你不拿,非要冰窖裡鎮著的,這心哪都長偏了”
二娘子依舊穿著拂拂嬌,聞言嬌俏如花的一笑道:“孝敬叔父不敢退而求其次”
這句話說得應景兒說得好,李清仕聞言大笑,柳輕侯亦笑。
笑完並將一牙瓜吃完,二娘子早親手遞了手巾把子過來,柳輕侯擦著手將話題轉向了含嘉倉。
在之前吉溫收集的關於漕運的資料裡他已經知道含嘉倉始建於前隋的大業元年,修建之初就已是超大型的皇家糧倉,入唐之後尤其是高宗繼位之後因還承接了漕糧的收納轉運業務,現在規模更是大的嚇人。若京城的太倉不論,說一句它是天下第一倉都不過分。
他想問的也不是這些,而是含嘉倉的人事變動。漕船入帳是在含嘉倉,若有飄沒也是在含嘉倉,烏七從長安送信後回稟說裴耀卿已經給洛陽快馬送信,算算時間那信早該到了,也不知這邊有動靜沒有。
“含嘉倉?他們素來與洛陽地方官場來往不多。我這兒倒還真沒聽到什麽消息”邊擦著手邊說的李清仕撇了撇嘴,“他們是歸屬長安司農寺直接管轄的嘛,洛陽地方轄製不了他們,誰在乎?”
居然沒消息?是真的沒消息,還是李清仕也不知道?裴耀卿的信究竟送沒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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