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幾日或許會神思不屬,難以專心教你,你且按照剛才的法子練”許公達說完,擺擺手起身走了。
柳輕候看著他依舊落寞的背影,腦子裡不知哪根弦兒搭錯了,靈光一閃間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脫口而出道:“昨夜與張參軍一曲琴簫合奏後,許師你想封琴?”
正自前行的許公達聽到柳輕候這句話後就像被一箭穿心般身體猛然一滯,白發蕭然的頭顱扭過一半兒又猛然扭了回去,最終一言未發繼續前行,隻是兩條腿實在蹣跚的厲害。
刹那間,柳輕候突然很想哭,因為他知道自己說對了,也因為他知道以醉夢樓的現狀許公達想封卻根本封不了,更因為他在老樂師剛才半扭過來的臉上看到了濁淚滾滾,以及痛不可抑的傷懷。
子期已逝,琴音何人堪聽?俞伯牙摔琴謝知音,這是千古佳話,更是無數琴師夢寐以求的幻夢。師出名門卻命運坎坷的許公達做到了,昨夜那一曲合奏就是他人生的巔峰,是他用一生修煉出的琴心的最華美綻放與落幕。
一曲終了,知音遠逝,自此相忘於江湖,既無知音賞,這琴又何須再彈,又何必再彈?
而今為了醉夢樓的生計卻不得不彈,隻是為了錢給那些或許根本就不懂琴的人彈,而且彈的還是《春江花月夜》柳輕候甚至都不忍去想那種畫面,以及畫面中許公達的心情,因為實在太悲涼。
時間馬上就到中午,中午一過,便會有人慕名來聽《春江花月夜》許公達將不得不操琴待客……
柳輕候心間驀然湧上一股火熱滾燙的衝動,幾乎是不假思索拎著竹蕭就往前院蕭大娘子房中狂奔。
“咣”的推門而入,撲面映入眼簾的是一隻風呂,以及站在風呂中的那具白嫩豐腴女體,尤其是那對堪稱洶湧澎湃的人間凶器。
風呂內外的兩人都被這突然變故愣怔了一下,隨即女體“嗖”的一聲縮入水中,柳輕候則反身狼奔而出,出來後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後才想起來要把門關上。
良久之後,屋裡傳出蕭大娘子的聲音,“進來吧”
小心翼翼的推門進去,劈頭蓋臉迎來一通臭罵,“老娘第一眼就沒看錯,別看你披著個和尚袍子,雙眼賊兮兮的瞅著就是個好色坯子……”
天地良心,滿天神佛可以為證,這事兒純屬意外好吧,柳輕候被罵的臉上掛不住,憤然反擊“誰家洗澡不閂門,多好看哪?”
蕭大娘子罵聲停了,臉上突然顯出個笑容,“真的好看?”
“啊?”我靠,我用的是反問句,反問句就是反著來嘛,聽不懂啊!
蕭大娘子的臉色倏然又是一變,“好看也不給你看,一輩子別想,毛兒都沒長齊的野和尚。說吧,什麽事兒?下次比賽的事兒有眉目了?”
尼瑪,妖精道行深,貧僧搞不定啊。柳輕候見她終於把話題轉到正事上,如釋重負的說了老樂師許公達想要封琴的事情,還怕她不明白。
“平康坊中的姑娘要真有了心上人還想著要給人守節呢,這有啥不明白的”聽柳輕候頗有些詞不達意的說完,蕭大娘子“嗤”的一笑後手往旁邊小幾上重重一拍,“封!”
比喻用的霸氣,表態更是霸氣。乾脆利索的讓人不適應,這還有一肚子勸說的話沒用上。“昨晚我走之後許師又彈過琴嗎?”
“那些醉鬼都喝瘋了彈給誰聽,要不是他們鬧騰到天亮才走,老娘實在困的不行又怎麽會現在才沐浴?”
“這就好,
這樣一來許師就不會心存遺憾了” 兩人對視一眼點點頭後臉上不約而同的苦巴巴起來,蕭大娘子剛才的霸氣再也看不見了,“原本至少還可以撐半年的,但許師這一封琴,不好辦不好辦哪”
這是事實,而且還不知道該怎麽解,柳輕候正自冥思苦想時,蕭大娘子先已起身往外走去,“明日愁來明日當,我先去跟許師把封琴的事說定,要不客人一會兒就該上門了”
從蕭大娘子房裡出來,心情還是沉重的很,隻不過剛才是為了許公達的悲涼,現在卻是為了醉夢樓的生計。既然讓許公達封琴的話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那由此引發的後果也就沒理由逃避,否則這做人就做的虧心了。
人哪就不能熱血,一熱血就容易被套住,然後掉坑兒,然後背負上很多重到能壓死人的東西。在此之前他跟醉夢樓的關系就隻是雇傭,做好分內的事情後可以很心安理得的做一個輕松旁觀者,但現在封琴的事兒出口之後,也就入了局,醉夢樓的吃飯問題就不得不背上,否則心裡就會過不去。
每一次被熱血驅動的行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但有時候要是不熱血那麽一下心裡又不快意,人生就是特麽的這麽兩難。
一樓二十口子人吃飯這麽大的難題哪兒能一下就想出辦法來,況且中間還夾雜著第二輪比賽的事情,事趕事的很影響情緒心境,以至於下午的練蕭都提不起勁兒。
黃昏時分正沒滋沒味兒的時候負責看門的小廝跑過來找,言說楊府來人尋他。
小廝說到楊府的時候兩眼放光,連帶著看柳輕候的眼神都高大了不少。
到門房一看,正坐著吃茶的是兩次見過的清客,蕭大娘子正陪著寒暄。隨後表明來意,卻是之前與楊崇義約定當陪客的事兒提前了,要見的客人早返京了幾天,明天就要正式見面,所以清客是來接柳輕候過府,今晚就住在楊家,明天也好更從容些。
早就答應的事兒, 來的又是熟臉兒,這還說啥,走吧。
坐上輕車經北曲出平康坊,轉來轉去轉進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坊區,然後從一個側門進了楊崇義家。柳輕候下車後很認真的感謝了車夫,結果把車夫弄了個大紅臉。
楊家的布置因為腦子裡沒有參照物比不出好壞來,隻是感覺比不上後世參觀的那些蘇州園林來的精美,走馬觀花中最大的印象就是大。
按清客的說法一換算,楊家家宅佔地近五十畝,這可是大唐都城長安豪富聚集之地啊,地段得相當於後世北京三環以裡了,五十畝地就住一家人!喪心病狂莫此為甚!
不行了不行了,要調整心態,仇富沒毛病,過度後傷肝可就不劃算了。想想白居易那麽清水的貶謫官兒晚年在東都洛陽置產養老,房子佔地十一畝還嘖嘖咂嘴嫌小也就勉強可以接受了。
大唐大唐也不是白叫的,看後世史書中的記載,唐人建築就喜歡大,從官衙到民宅都是如此,直到入宋之後這種風尚才有所變化。
以前在史書上看到唐人宅子有十七進的,這也不知道走了幾進,隻是感覺越走環境越精致華美,最終在一個拍《紅樓夢》毫無壓力的小院子前停住了。
當晚就被安排在了這裡,原說楊崇義要來見他,結果後來又因臨時急事兒來不了。見不見的柳輕候也沒在意,反正明天都得見。美美吃了一頓吳興米配苦泉羊的唐代版奢華晚餐後早早上榻睡了。
第二天被叫起的很早,飯也吃的早,搞的柳輕候弄不清楚狀況,這天才剛亮啊,見客有這麽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