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娘子遲疑了一下後答應了,隻是隨後看向柳輕候的那一眼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當天中午吃過午飯後柳輕候就被老樂師給攆了出來,任務自然就是打探消息。
這還是入職醉夢樓以來第一次出門,柳輕候站在門口左望右望不知該往哪兒走,我靠,這四望一抹黑的打探個毛啊。
愣怔了好一會兒,轉身回去抓了兩個小廝問過一番,又回閣樓袖了百十文開元通寶後才再次出門。
頂著大光頭穿著僧衣走在平康坊北裡大街,拉風的人見人驚,回頭率高的嚇人,柳輕候卻毫不在意,愛瞅瞅,又不掉塊肉。一路找到尋芳閣順利的把杜大給叫了出來。
這一下午剩下的時光就跟杜大廝混在一起了,袖出去的開元通寶也幾乎全部陣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過午飯柳輕候又晃晃悠悠出去了,直到晚飯前才回來。第三天、第四天,一連好多天都是如此。
這天下午,柳輕候壓著暮色回來時已過了飯點兒好一會兒,不過好在他那份兒還給留著,端過來邊吃邊聽那些消食的丫環小廝們閑聊天倒也有不寂寞。
他在醉夢樓是新人,地位又低,加之為人隨意,且歷來對任何一個丫鬟小廝們的每一次服務都衷心稱謝,所以雖然來的時間短,但跟丫環小廝們關系卻是處的很不錯,他們平時說話閑聊也不避他。
“哎,趙福,別光聽我們說啊,你那兒怎麽樣,找好去處沒?”
“有倒是有,隻是……心裡亂糟糟的拿不定主意”
“咱就是跑腿賣力氣的,哪兒有飯吃就往哪兒走,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哦,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喜梅吧,嘿,喜梅的身籍文書在大娘子手上,這還真就難了”
“倒也不是單為喜梅,要我去的那家是……”
是了半天也沒是出個結果,旁邊人卻是懂了,“莫不是五娘子去的那個棲鳳閣?”
“嗯?你怎麽知道,難倒五娘子也派人找你們了?”
“這不是明擺著的嘛。五娘子這是憋著勁兒要跟大娘子鬥氣啊。哎,也真是難”
“可不是嘛,兩位娘子大家都是知道的,論對下人寬厚五娘子怎麽跟大娘子比?只可惜做好人難,尤其是在這平康坊”
“要是這次花魁大賽咱醉夢樓能撐下去就好了,雖說都是做下人,我倒更願意跟著大娘子,至少能圖個安心”
“大家要不是這樣想,現在還會為五娘子的招攬為難?隻是……撐不住了!大家夥兒也都知道了吧,這次參賽器樂的是九娘子,用的還是琵琶。這,這怎麽比嘛”
“哎,九娘子多好個人,素日裡見著誰都是一臉笑,從不拿咱們當下人看的,怎麽就攤上這事兒了。你們怕是不知道吧,九娘子這幾天練琵琶手腕子都練腫了,但這又有什麽用?誰又敢告訴她?”
“大娘子也實在是沒辦法了。隻不過北裡什麽都缺,可就不缺琵琶操弄的好的,我看哪,這花魁大賽隻怕是第一關都過不去嘍,哎,這世事真是沒法兒說,就不說遠,單單三年前誰能想到咱醉夢樓會淪落到今天這地步?”
柳輕候以閑話下飯,香香甜甜的剛要吃完時,下飯的閑話突然沒了,繼而那些個丫環小廝們跟老鼠一樣低著頭悄摸的溜了出去。
緊著把剩下兩口飯扒完,再抬頭就見黑著臉的蕭大娘子走了過來,冷笑聲道:“怎麽樣,這幾天逛的快活吧?”
柳輕候瞥了她一眼,
慢條斯理的漱完口後才伸手打了個響指,“走!”說完也不解釋,當先往老樂師的住處走去。舉止行步間意態瀟灑,自信滿滿。 自打那夜之後,蕭大娘子再看柳輕候就怎麽看怎麽不舒服,更別說小和尚還這麽一副拽拽的樣子,咬著牙跟上去,心中想著待會兒若是得不到滿意答覆,定要連夜將這潑皮小和尚給攆出去,哪怕為此在坊正那裡賠上些打點錢也在所不惜。
已經吃過晚飯的老樂師在屋裡閉目養神,枯瘦修長的雙手凌空撫弄,寄意悠遠。這一幕落在走進來的柳輕候眼中,實有大家風范。
柳輕候見老樂師沒招呼自己,也就不客氣的找了一張胡凳自己坐下,等蕭大娘子跟進來後也不等她開口,先自朗聲說道:“原本商量的法子行不通了,趕緊改吧”
老樂師虛空撫弄的手驟然卡住,剛剛跟進來坐下的蕭大娘子更是猛地躥起來,“你說什麽,改?你知不知道再有十天花魁大賽就開始了!”
柳輕候安坐如儀,“那你知不知道此次北裡參賽的各家中有九成選的都是琵琶?這九成裡又有九成選的都是曲頸琵琶?而操弄這些琵琶的無一不是早就聲名在外的當紅樂伎,她們在琵琶上花的功夫最少的也已超過十年,九娘縱然天賦再高,現在才幾歲,怎麽跟她們鬥?以卵擊石很痛快嗎?”
“這原本就是意料中事,能在北裡二三弄站住腳的哪兒有一家善茬兒?此次本就是死中求活的背水一戰”
看著柳眉倒豎的蕭大娘子,柳輕候依舊不動怒,隻是“嗤”的一笑,“好一個死中求活,可惜活我沒看見,死倒是瞧了個十足十”
“放肆,你這個……”
“大丫頭住嘴”蕭大娘子的發飆怒噴被睜開眼的老樂師給擋住了,喝住蕭大娘子後,老樂師清臒的臉朝向柳輕候,絲毫不見混濁的眸子緊盯住他,“你既敢放言要改,必定是有想法吧”
柳輕候聞言一笑,用手指了指身旁小幾上空空的茶盞,“連日奔波費力還貼錢的,著實是渴了”
“大丫頭,給他斟茶”
蕭大娘子滿嘴細牙都快咬碎了,但老樂師在她心中地位極高,終究還是依言上前斟了。
柳輕候露出八顆白牙燦爛一笑“謝過大娘子”,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後將目光轉到了老樂師身上,“聽杜大說許先生就是器樂高手?”
“你是想在我身上打主意,還是免了吧。就不說這是花魁大賽我能不能上場,便是能,那琵琶、手鼓等時下盛行的器樂也非我所長,更兼年老筋骨僵衰,鬥不過那些後起之秀的小丫頭們的”
柳輕候似是早知道老樂師會這麽說,臉上笑容絲毫不變“聽說老先生是國朝初年古琴國手趙耶利的再傳弟子?”
老樂師眨眨眼,容貌高古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不錯,數十年前老朽有幸得宋孝臻宋師指點過琴藝。怎麽,你想用古琴?”
這時,旁邊的蕭大娘子嘿嘿冷笑“琴為雅樂之王,而我大唐自定鼎以來便是燕樂一統天下,尤其在朝廷頒下《十部樂》之後就更是如此,哼,用古琴,真是笑話。小和尚你這才是找死,十足十”
柳輕候也不理她,隻是看著老樂師,“老先生可還能操琴?”
老樂師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口中慢慢吐出八個字,“筋骨雖衰,琴心猶在”
柳輕候聞言面色肅然,心中暗道這×裝的霸氣,我給你滿分外加三十二個讚,“好一個老驥伏櫪,成了”
“胡鬧,如此大事老娘絕不允你……”
“閉嘴”柳輕候一聲斷喝後走到目瞪口呆的蕭大娘子面前,以低沉卻不容質疑的強硬語氣道:“想過關?那就閉嘴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