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參軍,恭喜恭喜……”,柳輕侯正要寒暄見禮,已被依舊是黑瘦發亮的許明遠一把上前握住了手,“好我的狀元郎柳監察啊,咱們之間現在就別鬧這虛文兒了,我受裴大尹之命而來,趕緊把這些人先送上路再說。這裡可是長安,人群嘯聚稍有不妥可就是天大的亂子”
這話是正理,柳輕侯衝許明遠笑笑後也就不再多言,命門子搬出一張椅子,正了正官帽官服後站上去提氣開聲,“父老鄉親們,某就是你們要見的柳輕侯”
他這一亮相,下邊少不得就是一片喧鬧。
“呀!這就是給天子爺進言免了我們徭役的狀元郎?怎麽恁的嫩相!”
“這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後生吧,就中狀元了!”
“心善,人也長的真俊哪!”
“是他,是他,上次放榜後新進士跨馬誇街的時候我看到過的,他還衝我笑了呢”
……
柳輕侯見下面喧鬧的不行,遂就等了等,等到議論聲平息的差不多之後才又提足中氣宏聲宣告此項善政乃天子聖命,皇城各衙門通力合作之結果。總而言之就是一切功勞歸皇帝,一切辛勞歸政事堂,嚴守政治正確。
許明遠站在下方看著椅子上朗聲宣言的柳輕侯感慨萬千,僅僅還是一年多前,還是個僧衣小兒的柳輕侯還在自己門下奔走,為了一個鄉貢生名額苦苦求告。那時他上自己門時給他設個座、上碗茶湯都算給了好大臉面,他都得連稱不敢。
這也就是一年多啊,昔日的僧衣小兒居然就平步青雲了。以他的年紀之輕中狀元已是驚世駭俗,沒想到授官眼一眨居然就成了監察禦史,那可是僅有十五個員額的監察禦史啊。
這些面上的東西已足以令人動容,更不得了的是他背後人脈。裴京兆對他的賞識當日自己也是親見的,而其之所以能順利拿到鄉貢生名額,更是禦史台李中丞親自出面打的招呼。
裴耀卿、李林甫兩人皆是方今官場風頭最勁的中堅人物,未來最有可能進政事堂的後備人選,這兩人能巴結上一個已是千難萬難,這個柳輕侯……妖孽,真真是妖孽啊!
感慨完畢,許明遠伸手撫著頜下胡須急速轉動著腦子。以前雖然有些不愉快,但那鄉貢生名額畢竟是給了他,也是因為他這事自己借著由頭走了李中丞的門子調進京兆府。如今正該趁著這份香火情分看能不能借他這梯子向裴京兆靠攏。
後生固然可畏,但我這一把年紀卻也不能活到狗身上了吧!
主意打定,許明遠看向柳輕侯的眼神便愈發和煦親熱了。
宣言完畢,該說的話說完,柳輕侯放聲號召眾百姓們向著宮城、皇城所在的方向望闕謝恩,待這份感激之情表達出來後大家就上路回家吧。行徭這麽久,家裡的老父老母,老婆孩子可是在翹首盼歸啊,哪怕早走一個時辰也能早一個時辰跟家人團聚不是?
這話說的是入情入理,所以也就說到了徭役們的心坎兒上,於是黑壓壓一片人頭就在柳宅門前轉身望闕而拜,一時間謝恩之聲響徹整個開化坊。謝恩過後,這撥人就在門前掉頭貼著右邊魚貫出坊,後面剛才距離遠的又上前來看看柳輕侯,把剛才的望闕謝恩再來一遍。
一時間,開化坊內左進右走,居然秩序整齊。人人都看到了狀元郎,也都謝了恩,心滿意足,皆大歡喜。
柳輕侯因為要給人看所以站在椅子上就不便下來,看著下方自然而然形成的井然秩序,他也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今天這場面其實很危險。險就險在一是如剛才許明遠所說,天子腳下、人群嘯聚的風險;另一個則是萬一這麽多人在自家門前一頭磕給自己,那場面可就好看了。
跟前一個風險比起來,他心底更怕的其實是第二個,要磕頭為謝那就衝皇帝磕去,我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實在受不住,也受不起。
如今風險解除他也就算徹底放心了,與此同時,居高臨下中又不免歎息下面的百姓。
自古以往,中國的老百姓都是最好的百姓啊,但凡為他們做一點好事,哪怕這事本就是朝廷應該做的,他們都會為之感恩戴德。能有這樣的百姓做子民,肉食者真是八輩祖宗都積大德了。
由此,也正是站在椅子上看到下方這令人心酸又震撼的一幕,柳輕侯第一次明確了自己的為官之道,不管唐朝的宦海如何險惡,不管自己是人也好是鬼也好,都絕不,且永不戕害百姓,這將是誓死不破的底線。
足足站了一個時辰,下方人流才算退了個乾淨。柳輕侯從椅子上下來時真是腰酸背腿抽筋,就這還得打疊起精神敷衍許明遠。
許明遠拒絕了柳輕侯留客的邀請,說要即刻回衙將此間事報知裴京兆,不過他隨即話鋒一轉,又主動邀約柳輕侯晚上小聚,地點嘛自然就定在醉夢樓。
柳輕侯大約也能猜出些他的心思,不過他也沒拒絕。既已入仕,這些官場酬酢就免不得,再則司法參軍事還是個很要害的職司,結點善緣也好。
兩人約定之後,柳輕侯看向一邊站著的吉溫笑道:“今日有勞吉兄了,今晚若是無事,也一起來飲幾樽如何?”
吉溫聞言一愣,瞥了一眼許明遠後笑著稱謝,言行舉止不卑不亢,很有幾分世家氣度。
將他們一行送走,剛進宅子就見到平常一年都難得開幾回的正門後擠著一片人頭,領頭兒的正是九娘子。
“你們這是乾嗎?”
九娘子眼睛亮晶晶的走過來,“今天這事官人辦的好”
她說完,身後的蕭竹又臉蛋紅撲撲的補了一句:“姑爺,你是個好官”,她這話一說,引得看熱鬧的丫頭們一片小雞叨米般的點頭附和,看她們一個個臉上的神情,分明既是為剛才外面的場景所激動、感動, 同時也有與有榮焉般的驕傲。
純為功名之舉,卻沒想到不僅得了這麽多徭役們的人心,還無形中提升了在家裡的凝聚力和地位,話說被這麽多漂亮小丫頭們用崇拜眼神看著的感覺還真是不壞!
看來能做好事的時候還是得多做做。
柳輕侯心下越是得意,臉上反倒越發雲淡風輕了。嘖嘖,瞅瞅那些小丫頭們眼睛裡冒出的星星兒吧,那淡泊名利的范兒簡直了。
人前雲淡風輕,但剛進後宅,柳輕侯就幾乎是迫不及待道:“快把那小榻搬出來,哎呦我的腿,還有這老腰,酸死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柳輕侯已經躺在了錦榻上,頭枕在九娘子腿上,蕭竹與蕭菊給他捏著腿。另一邊蕭梅與蕭蘭在布置席面。
這日子還得是回來舒坦。
九娘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柳輕侯的太陽穴,“官人前天下午好威風啊”
前天下午,那不就是在尋芳閣?這說的是為花尋芳出頭的事兒啊,柳輕侯懶洋洋的身子沒動,“你知道了?那天是察院同儕為我接風,正好撞上光王在那裡鬧事,我被頂住了想退都退不了”
九娘子聽完,微微側下身來看著柳輕侯,笑問道:“要不過些日子你就把她給收了吧”
柳輕侯猛的一下坐起來,把九娘子看了又看,還伸手在她額頭上摸了摸,沒發燒啊!
只是既然沒發燒怎麽會說這種話?一直以來她對花尋芳的排斥都明顯的很。
“你呀,純是想多了”,柳輕侯口中說著,人又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