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王縉家的飯有些偏鹹,柳輕候走在路上就覺得口渴,一口氣連灌了兩盞涼白開後甚覺快意,“他是清客嘛,嘴該緊的時候緊不起來,這碗飯也就沒法兒吃了。不過我就一窮書生,他來找我也斷不會有什麽大事。罷了,不用費心思猜,明天自然就知道了”
柳輕候到家的時候楊達也剛回楊家不多久,正在楊崇義的公事房裡說話,“我回來的時候他還沒有到家,也不知去哪兒了?常建倒是在,但這東西畢竟不好讓他待為轉交”
楊達從袖中掏出來的是一張飛票,面額赫然是五百貫。
楊崇義揮揮手,“你還拿著,明天再去一趟,這錢務必要親自交到無花手上,就說是我給他的謝儀。”
楊達重又收起飛票,“那他幫的這麽忙可真不小”
“是不小。跟他幫的忙比起來,這份謝儀倒真有些拿不出手,我原想著要將布政坊那套宅子送給他,但那地處實在太扎眼,動靜也太大,索性就罷了。留待將來吧”
楊達正往袖子裡裝著飛票的手猛然一抖,眼睛愕然看著楊崇義。
布政坊緊挨著三省六部八寺等中央官署辦公的皇城,上朝上衙或是散衙回家都極其方便,治安更是好的不得了,又有清明渠、永安渠穿坊而過,景色亦是好的不得了。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這裡都是長安房價最貴的坊區之一,且還是有價無市,想買都買不到。楊崇義的那處宅子面積不小,價格可想而知。他竟是想將這樣一處布政坊的宅子送給無花做謝儀,無花究竟做了什麽?
楊崇義看著目瞪口呆的楊達想了想後開口道:“王元寶要倒大霉了,上次富窟之事他僥幸躲過一劫,但這次……難!”
楊達心思急轉,“行首說的是王元寶與張燕公胞兄張光搶名醫的事情?”
這件事很有名,前段時間在長安城裡可是傳得街巷皆知。張光為弟弟割耳辯冤,從朝堂下來後急找京中名醫賈桂芳醫治,結果賈郎中卻被王元寶給搶了,而且生生把人捂在家裡兩天,明擺著就是衝張光去的。
“不僅僅是為這,他還做了別的”
別的是什麽楊崇義也沒細說,只是頗為後怕的歎了口氣,“京中這幾位能上台盤的商賈就沒有不恨張說的。說實話,他王元寶前段時間做的那些事情我也想做,若不是無花提的醒,我還真就做了,那今天要倒大霉的可就不止他王元寶一人了。兩相比較,布政坊那套宅子謝的不冤吧?”
楊崇義說的雖然含糊,楊達卻是聽明白了,當即駭然失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無花才多大?他又非官宦家族子弟,怎麽可能於政事上也有如此驚人的洞見!”
“你們這些讀書人不是常說有生而知之者嘛,他是妖孽啊,豈可以常理度之”
楊崇義嘿嘿一笑,“傑馳,我上次聽你說他是在藍田縣進的學吧,那裡我們能不能說上話?”
楊達也笑了笑,“藍田是一中縣,一個中縣縣令,行首只要想說總是有辦法能說上的”
“那就想辦法!以前總還是想讓那小和尚來家裡做個清客,所以他進學科舉之事我也就是聽聽罷了,現在看來是錯了呀,王夏卿畢竟巨眼識人,無花當個清客確實是屈才了,此事你要用心,小和尚是個值得幫的,幫他就是幫咱們自己。眼光要長遠”
楊達鄭重答應了,而後才道:“難怪前些日子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夏卿先生卻往張博物府上跑的勤,且還刻意不避行跡。
這兩天我可沒少聽太府寺的熟朋友誇夏卿先生,個個都羨慕的很” 楊崇義聞言哈哈大笑,“夏卿吃虧在只是晉陽王家的旁支,這出身說著固然好聽,但大家族裡子弟眾多,哪兒顧得上他?不過這一回總該是要動動了”
世家,旁支這兩個詞對於楊崇義而言太敏感,他自己可以說,但楊達卻不好就此議論什麽,只是笑笑而已。
第二天天將近午時,楊達果然晃晃悠悠又來了,因正碰著九娘子過來送食盒,兩人就沒深說什麽。對於那五百貫謝儀柳輕候推了幾次沒推掉,又聽楊達笑著說了王元寶正惶惶不可終日的事情後也就坦然收了。
事情辦完,柳輕候留飯,楊達瞅瞅食盒見沒有酒,撇撇嘴告辭走了。柳輕候見狀也就沒有再堅持。
楊達是中午要吃飯的時候來的,王縉則是柳輕候晚上要吃飯的時候來的,散衙之後家都沒回直接來了。
“我原想著吃過飯後就到先生府上走走,卻沒想到先生倒先來了”,柳輕候開門將王縉及長隨迎進來,就這剛剛擺上的飯菜邀客。
王縉背著手將飯菜看了一遍,見沒有酒,撇了撇嘴,“連酒水佐餐都沒有,你這吃的什麽飯?去醉夢樓吧,今天高興,我來會鈔請你”
看王縉此刻的神情意態及動作確實是心情極好,柳輕候也就沒掃他的興,跟著往外走,“我跟夏卿先生不能比,我是一喝酒頭就容易昏沉讀不進書了,不過今晚夏卿先生既然如此高興,我必舍命陪君子就是,說來也巧,正好今天中午剛得了一注財喜,足夠今晚的酒資而有余”
王縉的腳步慢了一下,“你如今閉門讀書,交遊極為有限,這還有人上門給你送錢……怕不是什麽財喜,而是楊行首的謝禮吧”
“夏卿先生洞見過人”
王縉大笑,“這四個字我這兩天還真是沒少聽,不過究竟是怎麽回事兒你自己心理清楚”
說笑間到了醉夢樓,他兩人來此並不是為了酬酢,所以也就沒有叫歌兒舞女及阿姑陪酒,只要了一個小房間清靜吃酒說話。
兩人都知道王縉此來其實是為感謝柳輕候之前的建言,但真坐定下來之後卻誰都沒說那事兒,以他兩人的關系說了也就俗了。
不等酒過三巡,僅僅一樽之後柳輕候就開始追問王縉為什麽喜事高興。
王縉笑而不答,雖然雲淡風輕是他慣常的神情意態,但放在今晚,放在此刻明顯有些刻意。
他既不肯說柳輕候就只能猜,“摩詰先生回京的事情定下來了?”
這一猜沒中,因為王縉原本“雲淡風輕”的神情有些黯然下來了,“這事兒恐怕要再等等,一則是家兄有些惹眼,當年的黃獅子案也太惹眼;更主要的則是當下皇城裡沒有太合適家兄的安置處,那些雜佐官張舍人以為有些屈了家兄之才”
這消息讓柳輕候也有些黯然,這可是王維啊,一個能滿足後世人對於古代文人所有想象的全才藝術家,誰不想見?誰不想早點見?可惜……
現在不是可惜的時候,因為這會破壞今晚兩人對酌的興致。柳輕候端起酒樽邀飲過後馬上轉了話題,“如此說來就是先生要左遷了?”
唐朝以左為尊,左遷就是升官。
王縉抿了抿嘴,“中書省右拾遺出缺,張舍人有意薦舉我,昨晚張燕公面前也當面說過的”
原來昨晚王縉是跟著張九齡見張說去了,這下子他可算是找著組織了,難怪今天如此高興。
柳輕候二話不說,當即道喜。
王縉當初授官是從九品開始的,到現在官職其實與王昌齡一樣都是秘書省校書郎,右拾遺的品階其實並不比校書郎高多少,但位置可就差的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