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色的心思已經全撲在牡丹上了,所以也沒有啥依依不舍的,只是他執意不肯讓柳輕候動那匹馬,怕柳輕候個不上心的把馬整到長安後給餓瘦了。
馬不讓用,再則也不可能真的就讓九娘帶著他共乘一騎在長安街頭招搖過市,又沒有馬趕腳,最終兩人只能乘著老杜的牛車進城,只不過這回蹭不著了,是雇的,杜大早在大年初五就已先回了長安。
回城真是走的糟心哪,牛車穩是穩,但那速度真是慢的讓人特別感動,更讓人感動的老杜的眼神,簡直能把人鄙視死。拜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這和尚是假的。
到了醉夢樓更糟心,聞訊而來的蕭大娘子面色非常不善,將柳輕候堵在屋裡就是一通冷嘲熱諷,九娘子還沒替著辯說兩句,就被提著耳朵拎了出去。
隨即後花園中就是一通雞飛狗跳的追逐吵鬧,蕭大娘子怨念深重的聲音真是躲都躲不開,“這麽晚?你個死丫頭還知道回來,還敢跑!給我站住,站住……”
吵鬧追逐聲中,在終南山裡過年養出的清幽心境徹底被打了個粉碎,漸漸開始熟悉的長安回來了。
開元十四年開始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梳洗完吃過早飯一天的忙碌就開始了,購置禮物東奔西走,這一天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拜客。王縉、楊達、王昌齡等處一處沒落,既是拜個晚年也是告知他們自己已回長安。
上元節假日已過,王縉到衙當值上班去了。楊達不在,王昌齡也不知去了哪兒拜客,三處走下來竟是沒見著一個正主,不過柳輕候也沒在意,循著時俗留下拜帖禮物。
而後見時間尚不算晚,索性一並往大薦福寺走了一遭,並順利的見到了常建。
跟第一次來時所見相比,常建現在的日子過的滋潤多了,僧舍本就小,屋裡炭火又旺,一路趕過來的柳輕候進來坐了一會兒就逼出一腦門子細汗,松了衣紐,連灌好幾碗茶湯,又將窗戶開的更大些後才算去了燥氣。
這時兩人就過年該說的吉利話兒也說完了,柳輕候放下手中茶盞滿懷期待道,“常兄,不知那故事……”
常建聞言一笑,也不多說,從充作書幾的香案上拿了幾張寫滿字的竹紋紙遞過來,“這回你要是還不滿意,那為兄我可就真沒轍了”
柳輕候拿過紙埋頭就看,一看之後卻是哭笑不得。蓋因這常建紙上所寫的居然是他夢遇李商隱的故事,而且用的還是市井間那個李商隱成了綽約仙子的版本。
“常兄,你這……”
正搓著手烤火的常建臉上笑容更盛,“你言之鑿鑿說要傳奇故事,我且問你,當下可還有比這仙凡夢遇更傳奇的?你想在寺廟之外搬演小戲,還不講佛經故事,誠可謂是開天辟地第一遭,要想把這第一遭的事情做好,你說還有什麽故事比這更合適?”
柳輕候無言以對,因為從市場營銷的角度而言常建說的實在有道理,這的確是個能讓小戲搬演一炮而紅的最佳故事,只是實在……別扭啊!
“先看看故事,看看故事再說”
柳輕候忍住別扭看完,說實話故事寫的是真不錯,文筆清麗,意境脫俗。但其中也有問題,集中表現在人物對話太雅,故事裡配的詩也太不通俗易懂,非常考驗觀眾的學識水平及鑒賞能力。
咱是要走商業化路線的,你都商業化定位了還要去考驗觀眾,這不是作死嘛。
柳輕候當即提出了修改意見,故事設計可以更曲折,
但劇中人物對話則必須通俗易懂接地氣,至於裡面的配詩一概放棄文人詩,改用樂府民歌的調子和語言,總之要的效果就是普通觀眾也要能聽懂。 把自己的意思說清楚,再讓常建真真正正弄清楚什麽是劇本,這番溝通前後就花了不下一個時辰,隨後為酬答常建過年期間仍在寫劇本的辛勞,由柳輕候做東兩人在大薦福寺外的酒肆中小酌。
邊吃邊聊間從常建口中就知道了不少事兒,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李三郎於去年十月一日由東都洛陽發駕泰山封禪,十一月中旬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抵達泰山。而後封禪大典順利完成,李三郎於去年十二月初開始啟程還駕西京長安,算算時間路程,再據市井傳言,怕是用不了幾天就該到了。
從前年離開到今年返回,隨著皇帝李三郎的歸來,時隔近兩年後長安總算是要無負其帝都之稱了。
說到這個柳輕候就覺得蛋疼,而且是蛋疼的很。
後世裡誰能想到初唐盛唐時的長安居然會缺糧,而且不止一次缺到皇帝都不得不跑到東都洛陽去就食的地步,聽著跟天方夜譚一樣的事情卻是實實在在。
早從唐高宗李治時起,關中缺糧就是困擾唐朝廷的難題,而就食東都則是朝廷緩解這一問題的傳統辦法。高宗李治曾七次行幸洛陽,在位期間的一半時間幾乎都呆在洛陽就與此有很大關系。
到了中宗李顯的時候這一難題不僅沒解決,反而愈發嚴重了。據常建說,中宗景龍三年的時候,因關中受災,群臣請李顯就食東都,李顯大發脾氣,“豈有逐糧天子耶!”
只不過他發脾氣也沒個鳥用,一遇天災關中即缺糧的情況並沒有改變。李家小三兒李隆基登基後這一情況也沒有根本改變,就食東都依舊只是治標不治本的緩解。
堂堂大唐天子受困於糧而不得不出走洛陽逐食,柳輕候聽著既覺搞笑,同時心底又是一動,這事兒好像有印象啊。
不過他卻什麽都沒說,呷著酒聽常建由天子回歸說起了今年的科考。因為李三兒回來的及時,每年二月中的科考就不會被耽誤,這一次,常建與王昌齡都要赴考,常建難免近考情怯,心中忐忑。
柳輕候聽他說到這個頓時又覺得蛋疼,說到唐代的科舉尼瑪真是不規范的很,首先就表現在考卷不糊名上,也就是說考官改卷子的時候能直接看到卷子是誰的。
如此以來就逼著考生們在考前就得想方設法打響名聲,考前揚名的重要性絲毫不比考試本身遜色,有了名聲考官改卷的時候就會先入為主,那便宜真是佔大發了,武則天時期玩了一手“千金摔琴”的陳子昂就是顯例。
不過好在王昌齡和常建詩名已經不小,印象中他兩人也都是進士出身,好像還是同科進士,這還有啥好擔心的,哼,學霸就是矯情,沒說的,痛灌之。
常建酒量不行的很,別說鬥酒了,三分之一還沒喝到人就已經醺醺欲醉了,把本想痛喝一回的柳輕候吊在了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難受的很,當即就在心中發狠,等老子有錢了立馬在漏春寺後面開個燒鍋搞蒸餾酒,整點高度的出來解解饞。
尼瑪這大唐的壓榨酒實在是太不爺們了,一直喝不醉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把癱軟如泥的常建架回去安頓好,柳輕候回到醉夢樓,至此一天的拜客方才結束。
回到醉夢樓已是天近黃昏,李叔夜還沒來,今晚無事。柳輕候練了幾曲蕭後開始靜下心來籌劃小戲搬演。
這不是件容易事,拿起紙筆一條條一款款把要做的準備盡數列出,整整用了三張紙還沒寫完。古今如一,創業維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