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昊三十年,冬
這日清晨,丫頭們如常去伺候蔡老爺子梳洗,然而,一進去,就發現蔡老爺子已經過世了。一聲尖叫,驚醒了整座宅子的人,知道原委後,所有人都著急忙慌地來到蔡老爺子的屋裡。
大夫確認死亡後,又急急地布置了靈堂,一屋子人,這才嚶嚶嚶地哭上了。可隨後,就沒幾個人在那哭了,而是三三倆倆地湊在一起說話,蔡家長子蔡天佑更是也以治喪為由,時不時地就出去一趟。
等他出去幾回後,大管家就進來稟告道,“太太,帳上沒銀子了。”對方是蔡家的管家,一直是蔡老爺子的心腹,因著蔡老爺子的關系,對當家太太一向輕視,對蔡天佑卻是指哪打哪的。
聽了這話,蔡夫人,也就是蔡京的娘,幾乎冷笑出聲,“帳上沒銀子跟我說做什麽?誰不知道我這個夫人,就是個擺設,又不當家。”
剛入門那幾年,她管家的時候,她那好丈夫年年查帳查得嚴,生怕她貪了家裡的錢財。那時她還想著,日久見人心,總有一日,他會信任她的,可結果呢?京兒摔斷了腿,他卻把屎盆子往她這個親娘頭上扣,更是趁機奪了她的權。若是他後來,一如既往地查別人的帳,她也沒那麽恨,可長媳掌家後,他卻幾乎從不查帳了,原話是,兒媳的為人,他信得過。過了半輩子,她才終於明白,她永遠是個外人,這才徹底寒了心。現如今,人都死了,竟還指望她貼錢治喪不成?
大管家一臉為難道:“可這喪事?”
蔡夫人冷冷地看著他道:“老爺就是曝屍荒野,那也是他前世不修,與人無猶。”
這話一出,管家就臉色難看地出去了。管家走後,蔡夫人又重新回到了靈堂,可這回因為想到了這些年的憋屈與憤恨,完全哭不出來了。更糟的是,這會已經有賓客上門了,這要是哭不出來,不僅對自己不好,對京兒也不好啊。
越急越哭不出來,直到她想到自己好好的一生,就被這老東西給毀了,於是當場嚎啕大哭,委屈得不能自己,哭到後來,更是直打嗝。長媳見了,暗罵她太會作戲,可在賓客眼中,這份悲傷,卻引發了不少人的同情與好感,紛紛感慨他們夫妻情深。這話,直接讓她的哭聲頓了下,差點就哭不下去了。
事實上,別說別人了,就是蔡京都覺得,他娘是不是真對他爹如此情深,生前不能肆意表達,所以只能在對方死後發泄一場?這話一出,直接就被他娘敲了腦殼,“我是哭自己的一生,就被這麽個東西給禍害了。”說著,語氣中還帶著切齒的恨意。
當年若不是他求娶,她的確不會高嫁,可嫁給普通人也不錯啊。那樣,至少她的兒子不會瘸,她也會有和和美美的一家子。蔡家比旁人強的,也就是有幾個錢,可如今那個蔡天佑吃相難看地連帳房的錢,都會掏空,家裡哪還會有其他的產業可以分給京兒他們?想到自己母子受了這麽多年委屈,結果卻是一場空,她就想把那人拖出來,再讓他死一回。
蔡京聽了他娘的話,這才覺得好過了點。事實上,他也是這麽想的,只是他是為人子的,這想法有點大逆不道,所以半點不敢漏出來。
如今他也正煩悶,老爺子死了,等喪事辦完後,自然是要分家的。分家的時候,一般都是外家跟嶽家出面,爭取利益的。可偏偏,他的外家跟大哥的外家、嶽家是同一家,完全指望不上;嶽家又遠在他鄉,來回就算不用一個月,至少也要二十多天。若是按照正常程序,治喪完再行分家,嶽家倒是趕得及過來的,
可就怕他大哥不按常理出牌,會提前分家。這要是早早就分了家,等嶽家人到的時候,一切都晚了。想到這些事,他腦袋都疼了,可不管如何,信總是要送的,嶽家能不能趕來,就只能看天意了。
及至後來,他看到旁人都找人了,就是幾個庶弟也去找了,哪怕沒嶽家的,也聯系了幾個朋友,他見了也坐不住了,找人聯系了大姐夫,說是到時可能需要他來一趟。說來,大姐夫已是他最近的姻親了,哪怕沒那麽名正言順,到底也算是娘家人,必要時,也可以代替嶽家說幾句話的。
對了,如今的大姐夫已經是個童生了,在這片地界上,也算有身份的人了。當然,事情要是涉及到大筆財產,這個身份就不夠看了,事實上,別說童生了,就是秀才甚至舉人,也不能阻止別人對於錢財的覬覦。可如今,他也沒有別的辦法,聊勝於無吧。
很快,他的外家就來人了。他那大舅來了後,直接去了大房,隨後更是關起門來說話,也不知道怎麽說的,反正沒兩日,就說要分家了,哪怕他竭力阻止都不能改變。
分家這天,很多人都來了,各自的姻親不算,甚至連縣衙都有人來了,蔡天佑熱情地將主簿迎了進來。隨後,他們就發現了,蔡家但凡賺錢的營生,幾乎都成了他大娘的嫁妝,余下的也就是仨瓜倆棗了。這架勢,不知道的,還當蔡家這些年,都是靠著前任當家主母的嫁妝過日子的呢。這下,大家才明白,為何分個家,竟然連主簿都出動了。
旁人怕,蔡京卻不怕,主簿他又不是沒見過,他嶽父就是主簿。他當場提出質疑,畢竟大家都知道,蔡家有錢,那怎麽可能只有這麽點產業了?
蔡天佑當場就說,“二弟,你都多久沒進鋪子了?這一兩年的,家裡的產業虧損嚴重,很多都給轉賣了。”
這事,純屬睜眼說瞎話,以蔡老爺子的為人,要真是這樣,怕是早就吃不下飯了。蔡京自然是不信的,較真地問道,那些產業是什麽時候賣掉的,為什麽賣掉的?
蔡天佑顯然有些答不上來了,他眼神不斷地瞄向主簿。那主簿也不負所望,喝止道:“縣衙裡登記的蔡家產業就這麽多,沒有的東西,誰還能給你變出來不成?”你道這位主簿是誰,他就是當年的那位愛財主簿。這回,顯然蔡天佑是將他給喂飽了,沒見人家甚至都不介意赤膊上陣了?
蔡京雖被父親的死,打個措手不及,卻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他打理產業多年,哪些產業是家裡的,他還是知道的。於是,他立馬指出其中的一處產業,問道如今這是誰家的產業,什麽時候過戶的?
什麽時候過戶的?自是這兩天過戶的,可這話誰敢說。反正,當場就有數人同時變了臉色,最後,還是他大舅仗著輩分,出面訓斥了他一頓。隨後,其他的人就開始打哈哈,表示既有爭議,那麽今天就先散了。
然而,不過三天,那位主簿又來了,還帶來蔡京合夥做生意的搭檔周克。周克一進來,蔡京就變了臉色,當初實在是沒有辦法,他才會瞞著家裡置辦產業的,可這事卻上不了台面。要是在這當口,曝出來他私置家產,別人就會對他的人品質疑,到時名聲都要壞了。
也是因此,接下來的分家過程中,蔡京再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而那些庶弟就是有意見,在兩個嫡子都同意的情況下,也沒有說話的余地。
主簿此時也很高興,他原本正無奈,想著要是實在不行,也隻好把到手的產業吐出來了。畢竟錢雖好,可如果主簿的位置因此丟了,他還怎麽源源不斷地發展他的賺錢大計啊?卻不想,正是這時,周克尋上門來,跟他說了跟蔡京合夥的事情。這麽個天大的把柄,他當然是喜滋滋地收下了。
周克跟蔡京合夥做生意,當初是周克找的蔡京,那時他手上沒多少錢,生意成本不夠。可如今生意好極了,他幾乎賺翻了,也因此就對蔡京覺得礙眼了,畢竟蔡京為了避嫌,是一直不露面的,也談不上對生意有多少助力。
蔡京有個得力的嶽家,他隱隱約約地知道,具體的卻不清楚,然而,他的生意不過是局限在縣裡,人家就是勢力再大,也管不到他身上。這麽一想,他就打算趁這機會,把蔡京踢出去,當然為了不將人得罪死,本錢還是會還的。
分完家後,主簿他們就樂咪咪地走了,想來各個都不少賺,倒是周克留了下來。他悄然地跟蔡京去了他們那一房,之後的對話就很不愉快了。周克要求他把當初的契約毀了,他再把五百兩銀子還給他,不然他就把這件事宣揚出去,讓他一分錢都得不著的同時,還要名聲掃地。蔡京氣得臉色鐵青,可到底還是咬牙接過銀票,再一起把雙方的契約都毀了。
周克走後,他氣得連飯都吃不下,當初嶽父就提醒他要注意人品,他還不當回事,如今可算是被說著了。正不高興呢,屋外又開始鬧哄哄的,原來他那些庶弟來了。他的這些庶弟,也不是傻的,蔡京突然息了聲,自然是有問題的,這不都在那叫囂,“二兄這麽做,對得起父親嗎?”
蔡京本來就憋屈,如何還容得下庶弟對他說教,當下氣憤道:“我有何可對不起父親的?前些年,我兢兢業業地打理家裡的產業,後來父親不讓我碰家裡的產業,我也就從產業中退了出來。我對父親,對蔡家,從來都是無愧於心的。至於這兩年,家業敗成什麽樣子,那也不是我能過問的,找我做什麽?”
這話說的,庶弟們終於知道,蔡京是真不管了,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當初,蔡京禁入產業,他們以及他們姨娘也是出了大力的,誰知,卻因此讓二兄徹底寒了心。
其他人都走後,倒是大姐夫還在,他看出了蔡京的憋屈,想了想聽到的傳聞,出口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氣惱,那主簿可是豺狼,不是好打發的。如今你長兄,既然把家業都暴露在他眼前,那麽被吃乾抹淨,也就是早晚的事了。你沒沾上,也是好事。”
蔡京聽到這,想著他那好哥哥開門揖盜,一時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不知他爹泉下有知,作何感想?不過,想到這一切,都是父親自己作的,他又有些隱秘地痛快。你生前不是任性嗎?看,終於任性出後果了吧,家中後來擴大的產業且不說,如今連祖宗留下的基業,都要被毀得一乾二淨了,該!
第二天,蔡京就去看了分給他的產業,兩間破落的商鋪,如今年年虧損,正面臨倒閉。他正頭疼,該怎麽處理,不想一回到家,他大哥就派人告知他們,如今這宅子是分給他的,限定他們必須在三天內搬出去,不然他就把他們的東西都扔出去。
蔡京聽了,冷笑出聲,哼,他倒要看看,對方將來怎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