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了東華門,陸元甲就看見一位身著紅袍的中年人威風八面地站在前面,兩隊一身勁裝的禁軍列在兩廂。
引陸元甲進來的公公忙不迭地快步走了過去,在那位中年人面前躬身施禮,輕聲細語地說著。那中年人瞄了一眼陸元甲,微微點著頭。
陸元甲見那中年人也是白面無須,便猜度他應該也是一位公公,而且還應該是位權勢不小的公公。
幾名禁軍上前,先是沒收了陸元甲身上的短刀,仔細搜了身,而後還驗看了勝捷軍的腰牌,留下了姓名和工作單位,這才放陸元甲繼續往裡走。
那位紅袍的中年公公走在前面,陸元甲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
過了承天門,有兩個文官模樣的人正候在那裡,看見中年公公也是恭敬有加。二人自稱是禮部的職官,把陸元甲領進了一個屋子,便開始講授面見官家的禮儀。
口中念著一套說辭,跪下去站起來,站起來又跪下,直到折騰得周身大汗,陸元甲才被放了出來。
那位中年公公似乎覺察到陸元甲的局促不安,好言輕聲安慰道:“咱家姓吳,童太尉正在官家那兒說話呢,你不必緊張,方才禮部人說的那套章程也未必都得照搬,你就隨著咱家,看咱家的眼色就是了。”
陸元甲不由一陣感激,忙躬身施禮道:“多謝吳公公關心。”
“不打緊的……”吳公公笑著擺了擺手,略一沉吟又問道:“聽太尉說,你是陸總船主的義子?”
“正是。公公與我家義父相熟麽?”陸元甲應道。
“這東京城裡的哪個會不知道陸總船主啊?!”吳公公笑著道。
陸元甲已經習慣於別人以這樣的口吻談及陸鼎章,烏船幫總船主的名頭當真是響亮得緊,就連這宮裡的內侍提及陸鼎章也都是一臉的敬畏。
初進太尉府時,陸元甲便被裡面的亭台樓閣搞得眼花繚亂,今日進了皇宮才發覺是小巫見大巫了。
皇宮裡沒了太尉府中曲徑通幽的明暗曲折,而是處處都體現出君權的威嚴和正大。大塊青石鋪就的禦道寬敞筆直,或直通南北,或橫貫東西,絕不拖泥帶水。樓宇殿堂也不在造型上討巧,均是四平八穩的坐北朝南,門庭高挑,軒窗敞亮,恢弘莊嚴,氣勢懾人。
經過銀台門和宣佑門,沿著一條東西向的禦道一直前行,陸元甲正兀自邊看便想,吳公公突然伸手攔下了他。
“你在此候著,咱家進去稟報。”
陸元甲抬頭一看,發現已經來在一處殿宇前面,高掛的匾額上寫著“垂拱殿”三個大字,筆體如刀削斧剁一般,極為惹人眼目。
團長喜好寫毛筆字,行軍作戰也經常隨身帶著筆墨紙硯,既便萬一紙墨沒得用了,就用毛筆蘸著水,隨便找張平整的桌面也能筆走龍蛇。
近朱者赤,近墨者“迷”,這是團長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雖是附會之語,說得卻是有些道理。幾個總在團長身邊晃的營連長們也耳濡目染,雖然還不能潑墨揮毫,卻也知道了些書法中的學問和門道。
陸元甲看著垂拱殿上的幾個字出神,那應該是著名的“瘦金體”,手書者應該就是今日要接見自己的官家。
“王師傅,王師傅……”
一個有些失魂落魄的高瘦年輕人正從垂拱殿疾步走出,吳公公一路小跑著隨在後面,嘴來還不住地輕聲喚道。
王師傅卻不回頭,埋頭徑直往前走,眼瞅著就要和陸元甲撞了個滿懷。
陸元甲見那王師傅雖然面龐俊朗白淨,卻不知為何原本光潔的額頭上掛著一塊青黑,像是跌跤傷了一般。
忙往邊上一閃身,笑著提醒王師傅道:“吳公公在喚你……”
王師傅只是斜睨了一眼陸元甲,鼻中輕哼了一聲,兀自揚長而去。
吳公公追到陸元甲身旁,見王師傅已經轉過了銀台門,便跺了跺腳,歎了口氣,望著銀台門的方向自語道:“當真是迷了心竅不成……”
扭頭看見一邊的陸元甲,便又歎了口氣道:“好好的良辰美景偏偏看不見,非要畫勞什子流民,真是可惜可歎……”
陸元甲不明所以,也搭不上話,只能在一旁陪著笑臉。
“官家心情不佳,你進去後言語可要當心些。”吳公公提醒道。
陸元甲躬身垂首,隨著吳公公往垂拱殿裡走,眼睛緊盯著著吳公公的腳後跟。
邁過一處高高的門檻,陸元甲便聞到一股異香撲鼻,精神不由為之一震。
“官家,陸元甲到了……”吳公公在前面收住了腳,言語恭順和緩地說道。
陸元甲連忙按照方才所學的禮儀,倒身下拜,口中山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陸元甲忙活了半天,總算把學來的東西毫無保留地演示了一遍,心一直砰砰直跳,說不清楚是害怕,還是興奮。
團長曾吹噓說他曾見過末代皇帝溥儀,真實與否已是無從考證,而如今自己能得見的卻是貨真價實的皇帝陛下。
等了半晌,四周仍是一片安靜。陸元甲趴在地上,只能看到吳公公那件綠色袍子的下擺裡的白色靴子底, 又斜眼往左右瞄了兩眼,只見地上亂扔著一卷長長的畫軸,看起來竟有幾分熟悉。
“童愛卿,這便是你說的陸壯士麽?”
一個不抑不揚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如鍾磬鳴於廟堂,陸元甲覺得整間屋子都隨著共鳴起來,縈繞徘徊,久久不散。
少頃,陸元甲的左手邊傳來了太尉童貫熟悉的聲音。
“回稟陛下,這個後生便是陸元甲。”
“哦,讓他平身吧。”官家說道。
吳公公連忙退了一步,彎腰伸手扯了扯陸元甲的肩頭,低聲道:“陛下讓你起來了,快快謝恩……”
“謝陛下!”陸元甲忙不迭高聲應道,低著頭從地上爬了起來。
“陸元甲,那日在州橋之下奪船救人的可是你麽?”官家問道。
“回稟陛下,正是小人。”陸元甲垂首答道。
“抬起頭說話吧……方才可曾在禮部演禮了?”官家的語氣中似夾雜些不悅。
陸元甲不由得暗自心驚,不知自己是不是沒做到位或是逾矩了,便更是不敢抬頭,仍垂首站立著,思忖著該如何答對。
“回陛下,老奴領著陸壯士演過禮了。”沒等陸元甲說話,吳公公便搶著答話道。
“都是些場面上的事情,朕看有些人禮數雖不差,其心怕是卻險惡得緊。”
官家的話中竟凜然帶著幾分殺氣,屋中又變得鴉雀無聲起來。
陸元甲的心跳驟然加快,思忖著若是官家突下殺手,自己是慷慨赴死還是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