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侍衛傳話說高統領召見,陸元甲放下手中的弓箭,收拾了一下,便匆匆往高統領這廂走。
經過侍衛營房的廊下時,正聽到范大頭繪聲繪色地說著李仙兒,心中不由一陣好笑。漂亮女人永遠都是軍營裡最吸引人的話題,可惜不能望梅止渴,反而說得越多心中越是焦灼。
高光漢愁眉苦臉地望著窗外太陽地裡懶洋洋的侍衛們,聽著隱約傳來的范大頭說的那些渾話,不由得歎了口氣。
今年的年考突生變故,因西北戰事臨近,為整肅軍紀,太尉傳下嚴令,侍衛們必須嚴格按照禁軍標準進行年考,不達標者將被淘汰。
“元甲,太尉既然吩咐下來了,咱們就得照辦。侍衛的情況你也知道,都不是省油的燈,淘汰誰都少不得麻煩。”高統領狠狠地嘬著牙花子,對剛剛進門的陸元甲說道。
陸元甲自然明白高統領的難處,侍衛不比尋常士卒,幾乎沒有招募來的平頭百姓,非是西軍老兵,便是托著太尉的關系。前者還好,久經戰陣,年考也不在話下;後者卻是良莠不齊,高統領平日又疏於管束,訓練更不嚴苛,馬步功夫便稀松得一塌糊塗。比如范大頭,別看平素趾高氣揚的,若真是上了演武場,那就是廢物一般。
“屬下的想法是越是難辦我等就越得按照規矩辦,太尉有了將令,軍法如山,任何人都概莫能外。”陸元甲答道。
高統領本還想搞些手腳,聽了陸元甲的話也覺得很有道理,思忖半晌,一拍大腿道:“也只能如此了,是騾子是馬都拉出來溜溜,咱們一碗水端平,誰也莫要偷奸耍滑,就按你說的辦!”
侍衛們按部就班地參加了年考,年考有三項,一是馬功,一是步功,一是弓箭,考官可以任選一項查考。
兵部派來的考官也知道太尉府的侍衛們都不好惹,便揣測著各個侍衛的擅長,因人製宜,並不與侍衛們為難。
輪到范正德時,考官見范正德生的高大威武,便讓范正德上馬操演幾式馬槊。
馬槊是當世馬軍最尖端的常用武器,形製類似槍矛,卻有更長更鋒利的槊鋒,槊鋒上帶有槍刺和八棱槊刃。槊杆是用韌性極好的木材製成細蔑後再膠合而成,與神臂弓的弓身相似,具有極好的強度和韌性。與單純以槍刺製敵的木杆槍矛相比,馬槊可完成捅刺、挑剮、削砍等諸多戰術動作,具有更大的殺傷力和穿透力。
這也是陸元甲自來到宋朝後,見到的最為駭人的殺人利器之一。
范正德似是對馬槊毫無興致,竟然稀裡糊塗地從兵器架上抓了柄陌刀就要上馬,嚇得高光漢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出手攔住了范正德。
也怪不得高光漢大驚小怪,陌刀本是步軍對付馬軍的殺手鐧,四尺作柄,三尺為刃,力士有陌刀在手,碎馬卒如齏粉。
高統領實在是擔心范正德胡亂用陌刀砍了馬匹,那匹重金買來的青海馬,估計比范正德本人還要值些銀子。
范正德提著馬槊上了那匹青海馬,若是僅僅擺個造型估計還能蒙混過關,可惜,問題還是出在了青海馬身上。
良種戰馬一旦上了戰場便有了血性和激情,青海馬像是知道今天演武的重要性,奔跑騰挪都是異常地矯捷。只是,它不知道今天要接受考驗的不是它,而是背上的那個胖子。
范正德笨拙地舞著馬槊,還沒等拉來架勢,就從高高躍起的青海馬上重重地摔了下來。
年考的結果張榜公布,
范正德毫無懸念地高掛榜尾,請示太尉之後,范正德將被調至廂軍。 侍衛們本來都以為熬過了年考,可以長出一口氣了,誰也未料到竟還是出了岔子。
范正德看了榜單和調令之後,忽就犯了渾,這次竟然從兵器架上準確而義無反顧地抄起一柄馬槊,立於營房的院中,對高統領破口大罵。
“高光漢,就知道你平日裡看爺爺不順眼,想給爺爺好看,看爺爺今日不一槍挑了你!”范大頭把馬槊揮舞的虎虎生風,好像身手精進了許多。
高統領是上過戰場的人,脾氣更是火爆,聽范大頭竟敢在太尉府裡犯渾,就抄起短刀要衝過去。
陸元甲眼看要出事,一把攔住了高統領。
“統領大人,稍安勿躁,待屬下去和他理論一二。”
攔下高統領,陸元甲分開看熱鬧的眾人,來到范大頭面前。
“范正德,你可知這是哪裡?”陸元甲沉聲問道。
“姓陸的,爺爺敬重你,不想尋你的晦氣。高光漢那廝平日裡吃喝嫖賭收黑錢,什麽壞事不乾?!憑什麽考爺爺!你讓在一旁,爺爺一定要挑了這廝!”范大頭雙眼通紅,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
“我要是不答應呢?!”陸元甲聲音冷了起來。
“我,我,爺爺便連你也一並挑了……”范大頭氣急敗壞地嘶吼著,胡亂地晃動著手裡的馬槊,槊刃上的寒光晃得陸元甲有些睜不開眼。
“既然如此,你便來吧。”陸元甲沉聲說道,竟往前邁了一步。
范大頭有些猝不及防,被陸元甲的舉動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陸元甲目不轉睛地盯著范大頭,緩緩地又往前進了一步,鋒利的槊尖幾乎就要抵近了胸口。
“你別再往前走了,再走爺爺真就不客氣了……”
范正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方才聚在四周看熱鬧的侍衛聽到范正德數落高統領的時候,竟然還有幾個笑出了聲。這會兒,看見范大頭手裡的馬槊明晃晃地指著陸元甲的胸口,也覺得事態嚴重,便從四周向范大頭圍了上來。
“范正德,趕快放下馬槊!”侍衛們怒喝道。
夏宣德站在最前面, 手裡提著一杆長槍,就要衝過去。
陸元甲緩緩向四下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不要往前上。
“正德兄弟,軍令如山,你還是從命吧,今天的事情我們便當沒發生過。”陸元甲語氣稍緩,步子卻沒有停,槊尖堪堪已經觸到了胸膛。
馬槊長有丈二,手上寸許之間的遞送便可要了陸元甲的性命。范正德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又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大步。
陸元甲毫不猶豫又往前進了一步。
如同皚皚白雪之間突地冒出一股赤流,陸元甲胸口湧出的血瞬間便染紅了鋥亮的槊尖,一絲血還在沿著鋒利的槊刃往下淌。
雪亮與血紅在陽光下顯得分外刺眼,范正德忽然崩潰一般地扔下了手中的馬槊,“噗通”一聲癱軟在地上。
“大人,我不是想……嗚…嗚…”
范正德撕心裂肺般地叫喊著,手捂著臉,竟慟哭了起來。
范正德年考滋事傷人一事可大可小,若是說得嚴重了,那便是武備軍紀廢弛過甚,如此,樞密院和兵部就都得牽涉進去,而輕描淡寫地說成士卒莽撞失手,也能掩人耳目蒙混過關。
畢竟事情鬧大了,對誰都不好,范老爺也是幾次三番往來太尉府,還屈尊給陸元甲送來了二百貫錢,再三感激陸元甲挺身而出才沒讓范正德闖出大禍。陸元甲推脫不收,還是太尉童貫發話,才不得不收下。
最終,范正德被打了二十軍棍,革了軍籍,被范老爺領回了府。高統領卻因治軍無方,被罰俸半年。陸元甲則因臨危處置得力,獎錢二十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