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攤總是在眼前時隱時現的鮮紅,終於被城外萬余名宋軍的屍體所掩埋,臧底河城的勝利徹底治好了晉王李察哥的妄想症。
自十余年前平夏城大敗於宋軍之後,西夏軍的士氣和戰力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此番,宋軍重起邊釁,又在古骨龍取得首捷,對西夏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古骨龍城敗績,朝廷雖並未重責,晉王李察哥卻一直是如鯁在喉。他知道,興慶府中也有人正在看自己的笑話。
臧底河城之戰賭上了晉王幾乎全部的家當,盡遣東廂主力,主戰和外圍策應的軍隊總計不下十余萬,鐵鷂子更是悉數上陣。
他太需要一場勝利來穩定軍心和回擊嘲笑了。
一大早,四百裡加急的捷報送進興慶府的時候,西夏皇帝李乾順正與濮王李仁忠商議著一封來自遼國的密信。
密信詳盡講述了金遼戰爭的近況,遼國連失遼西七州,在東京遼陽府陷落之後,上京臨潢府和中京大定府也是岌岌可危。
李乾順憂心忡忡地看著攤在桌子上的密信,對於遼國現狀的擔憂,既有西夏自身利益的考量,也是愛屋及烏,他不想讓自己的皇后太過於揪心。
在母親小梁太后主政時期,李乾順便暗自與遼國相通,這既是借力強援以圖鞏固自己的地位,也有他對於夏宋遼三國鼎立的時局判斷。西夏要想與富庶的大宋相抗衡,並且從中漁利,就必須與遼國修好。
在遼道宗耶律洪基的幫助下才得以親政的李乾順,自然要進一步深化與遼國的友好關系。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聽從如今的濮王當時的秘書監李仁忠的建議,向遼國求親,為自己求親。
對於初等大寶的李乾順的示好,遼道宗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沒有應允。
等到遼道宗的孫子耶律延禧繼位,李乾順又再度提起,耶律延禧也是態度曖昧,拖拖拉拉,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一直到女真人兵起遼東,耶律延禧才意識到了西夏的重要性,這才將成安公主耶律南仙許配給了李乾順,成為了西夏皇后。
雖然,彼此都明白這是一樁政治婚姻,但是,李乾順卻是把遠道而來的遼國公主真正當成了自己的貼心人。
成安公主耶律南仙秀外慧中,賢淑知禮。婚後,與李乾順舉案齊眉,感情甚篤,並生育了皇子李仁愛。
晉王的捷報似乎並未引起李乾順興奮,一切似是早已了然,把奏捷的文書輕輕放在桌案上,緩聲問道:“濮王,你昨夜送進宮來的劄子說童貫命趕製五千馬軍的兵甲,何時能成可有估算?”
“宋朝籌備了千余名工匠,夜以繼日勞作,按此推算,應在明年春夏之交。”濮王李仁忠奏道。
“遼國形勢急轉直下倒是始料未及,若幾年之內,遼國傾覆,宋朝可獨擋一面乎?”李乾順問道。
“為今之計,還是應盡快與宋朝罷息西北兵事,如此,宋軍方可趁此時機加強北疆防線。臣以為應先請和,如不成,再以戰止戰不遲。”
李乾順和濮王李仁忠所擔心的都是,如果遼國傾覆,僅憑西夏一國之力是決計無法抗衡女真人的。只有促成宋金對抗相持,西夏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就如同當今三國鼎立的局面一樣。只不過夏宋遼,變成了夏宋金罷了。
“嘿嘿,如果勸不回去,便打將回去,可是此意?只怕是宋朝官家無此眼光。朕聽說他整日都在艮嶽中享樂,怕是沒有心思操勞此等煩心之事。還是要安排人盡快摸清大宋官家的想法,
特別是童貫、蔡京等重臣的打算,這些人亦能左右全局。”李乾順說道。 濮王李仁忠默然點頭。
李乾順又托腮想了半晌,繼續說道:“時近歲末,便讓朝賀的使臣帶上書信,向宋朝官家說明大夏的心志吧!請和也罷,勸和也好,宋人愛糾纏個名分說法,我們就不必太過於計較了。”
“臣遵旨!”濮王李仁忠應道。
李乾順又拿起晉王李送來的捷報,看了又看,不禁歎了口氣,感慨道:“臧底河城一戰雖勝之可喜,但是,以眼下時局看,豈又是什麽幸事啊!大宋萬余馬步軍命喪臧底河,不得其所,可惜了。”
“陛下,晉王殫精竭慮將帥三軍,方才有此大捷。於兵事計,陛下還是要多加褒獎為上!”濮王李仁忠奏道。
李乾順略一思忖,連連點頭稱是道:“濮王所言甚是,即日派人代朕到臧底河城犒賞三軍,有功將士均按律獎擢。”
“父皇!”
一個雖還稍顯稚嫩,但中氣漸足的聲音從推開的一道門縫中傳來。
“愛兒,何事?”
李乾順聽到兒子李仁愛的聲音,臉上瞬間便轉憂為喜。
門被推開,一位健碩俊朗的翩翩少年從屋外走了進來。
“參加太子殿下!”濮王李仁忠連忙躬身施禮。
“濮王一向可好?昨日還與母后提及您,母后還要本宮向濮王問候呢。”
“微臣多謝皇后千歲和太子殿下關心!”濮王李仁忠一臉笑意,躬身答道。
又說了幾句閑話,濮王李仁忠便起身告退,李仁愛將濮王李仁忠送至門外,轉身又回到房中。
“愛兒,你不在書房念書, 到朕這裡作甚?”
李乾順滿臉慈愛地看著太子,李仁愛幾乎繼承了他所有的優點,無論外貌還是性格。如果說有什麽不足的話,那就是人如其名,李仁愛的性格過於仁孝寬厚,少了幾分殺伐決絕之氣。他能為了大夏國祚,為了帝位,將母親梁氏一門扳倒,太子李仁愛卻決計做不到。
“父皇,母后一早說起遼國,又是垂淚不止,兒臣覺得還是得想個辦法寬慰一下母后才好。”
李乾順聽了,心中不覺一陣淒然。
皇后耶律南仙本就思鄉之情甚重,自遼國與女真人開戰以來,她對故國的思念更是與日俱增,總是向他探問遼國近況,李乾順只能避重就輕地應付。
如果把剛剛密信上的消息告訴皇后,那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才好了。
“太子有何良策啊?”
憂思過度必成疾患,李乾順最擔心的還是皇后的身體。可是,形勢比人強,他一時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兒臣隻恨自己年幼,不能披堅執銳去戰蠻橫的女真人!”李仁愛沉聲道。
李乾順一愣,他沒想到素來心性和順的太子竟說出如此狠辣的話,不由得心中既是寬慰,又有些慚愧。
“你小小的年紀,志向倒是不小!”李乾順笑著說道。
“漢人霍去病十九歲便縱橫祁連山南北了,兒臣恨不得趕緊長大,好為父皇母后分憂!”李仁愛拔著胸脯,語氣鏗鏘地說道。
李乾順聽了兒子的話,不由得大笑起來。
站起了身,來到李仁愛身前,一把將他攬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