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元甲一襲藍衫站在門口的時候,花廳內燭火正紅,秋花正盛。
陸鼎章正與一位雲鬢皓白的老婦人在廳前敘談,卻沒看見陸彩衣的影子。
廳子中間的圓桌上已經擺上了幾碟精致的菜肴,陸元甲隻覺得一陣香氣襲人,分辨不清是花香還是菜香。也不知道自己多長時間沒吃飯了,腹中一時饑餓難忍,咕嚕聲大作,連忙重重咽了幾下口水。
陸順上前一步,向陸鼎章和老婦人稟道:“老爺,夫人,陸公子來了。”
陸鼎章轉過臉,隻覺眼前也是一亮,收拾一新的陸元甲還真是有些光彩照人。唯一的遺憾就是這腦袋上的頭髮太短,沒有像樣的發髻。
“這身衣服倒是合適得緊啊!”陸鼎章說道。
“老爺,這是大小姐前些日子回府采辦的,走時忘記帶了。方才陸公子更衣,府裡確實也無合適的,問了二小姐的意思,就……”陸順見陸鼎章一臉的喜色,就插話道。
陸鼎章笑著點頭,向陸元甲招手道:“元甲,過來見過夫人吧!”
陸元甲忙搶步上前,作揖道:“元甲見過夫人!”
老婦人雖是上了年紀,但卻保養有術,竟還是如少婦般的珠圓玉潤,加之又生就一副慈眉善目,就如觀音菩薩一般。
“好,好……快快坐下說話吧,剛才老爺都和老身說了,說你在汴水之上接連救下兩人性命,一名幼子,一名太學生,當真是義勇可嘉啊!”
老婦人一邊招呼陸元甲坐到身邊,一邊笑著說道。
陸元甲正要回話,卻聽到身後一陣腳步聲,接著就是一陣香風軟語傳來。
“娘,您這是誇誰呢?府中還有人能入了您的法眼麽?”
陸元甲聽得出來,正是陸彩衣的聲音。
陸彩衣進得花廳,看見一人穿著藍色長衫的背影,竟也一時未想到是陸元甲,聽到母親最後半句話,就接過了話頭。
待走近看清了長衫之人便是陸元甲,也是一時話語凝噎,眼前溫文爾雅的公子怎麽看著也不像汴水之上那個出入於水火之中的陸元甲。
陸元甲見陸彩衣盯著自己看,心中不由一陣慌亂,擔心自己的長袍是不是哪裡沒系好。
“陸姑娘好!”陸元甲低首道,順便也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周身。
陸彩衣這才緩過神來,一絲紅暈在臉上稍縱即逝,微微屈膝萬福道:“陸公子好!”
陸彩衣身披蔥白色的長衫,內襯著杏黃色襯襖,下著一件粉紫色長裙,青絲雲鬢,俏臉含春,美豔自是照人。
陸鼎章看著一對年輕人在那裡扭扭捏捏的,就笑道:“又不是剛見面,怎還搞得如此生分起來了,入座吧,天也不早了,老夫這肚皮可是有些難為情了,哈哈……”
眾人入了座,一盤盤香氣撲鼻的熱菜也陸續上了桌。陸元甲又咽了幾下口水,恨不得隨便找個盤子一頭就扎進去。
陸鼎章端起了桌邊的酒杯,向上一舉,欣然道:“奔波兩月有余,回到家中自然是高興,意外遇到元甲小友更是喜上添喜,來,我們先飲下此杯!”
四人舉杯,都是一飲而盡。
伺候在一旁的陸順趕緊拿過酒壺,給四人的杯子裡又斟滿了酒。
陸元甲吧嗒一下嘴,覺得這宋朝的酒寡淡無味,像是上海人喜歡喝的黃酒,不如老白乾來得合胃口。
陸鼎章又舉起了杯子,剛又要講話,就看聽見陸彩衣嗔怪道:“爹,您就別說了,
人家肚皮都快餓扁了,娘,你也不管管爹,家裡吃飯就隨便一些嘛,又不是在烏船幫,總要擺總船主的架子……” 老夫人也隻是笑,卻不說話,陸鼎章舉著的杯子就僵在了半空中。
“你這個丫頭,好,好,爹不說了,邊吃邊說,可別餓壞了我的寶貝女兒……”陸鼎章說著,把那杯酒兀自灌進了自己的口中。
陸元甲滿懷感激地看了一眼陸彩衣,卻看見陸彩衣也在看著自己,二目相對,不覺都是一笑。
一旦開吃,拿起筷子的陸元甲,就像是抄起了工兵鏟,絕對沒有半點含糊。
在國軍當大頭兵時,飯菜少,餓狼多,要想吃的飽就得吃的快,要趕在大部分人的前面,盛下一碗飯,夾下一口菜。
後來當了軍官,不需為沒飯吃操心了,可是習慣一旦養成就再難更改,一個人吃飯也像是怕有人搶飯似的。團長就總罵他,說他上輩子一定是個餓死鬼。
剛吃了半晌,陸鼎章夫婦和陸彩衣就都放下了筷子,眼巴巴地看著陸元甲在那裡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伺候在一旁的下人們也是驚得瞪大了眼睛。
陸夫人也眼圈一紅,說道:“看把陸公子餓的……”
陸元甲正吃得入神,忽然覺得四周一下安靜了許多,陸鼎章那洪亮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口中叼著半隻雞腿抬起了頭,只見周圍一乾人等都在望著自己,陸元甲臉一紅,嘴裡的半隻雞腿生生就囫圇吞了下去,噎得翻了個白眼。
“陸公子,你慢些吃,慢些吃,陸順啊,讓後廚再備置些肉食過來。”陸夫人心疼地說道。
“嘿!老夫年輕之時也是這般模樣,大丈夫就要海口吃天下嘛!陸順,就按夫人的吩咐,讓後廚趕緊再弄些好酒好菜,老夫今夜便要和元甲一醉方休!”陸鼎章興致勃勃地附和道。
“你慢點吃,又沒人與你搶……”坐在身側的陸彩衣,也忍住笑輕聲說道。
經過這一陣子狼吞虎咽,陸元甲肚子裡總算是有了底,剛才吞下的半隻雞大腿不上不下的橫在腹中,一時也咽不下東西,就放下了筷子,端起了酒杯。
“陸老伯,元甲感謝收留之恩,敬您此杯!”陸元甲一掃剛才吃相的狼狽,一臉鄭重,劍眉微揚,腰板挺直,朗聲道。
幾個剛才還面露譏笑之色的下人,也被陸元甲的氣勢嚇了一跳,趕緊收起臉色垂下了頭。
“哦,好,好,老夫就飲此杯,哈哈……”陸鼎章笑著一飲而盡。
陸順連忙又過來斟滿,陸元甲再次端起杯。
“夫人,元甲來得唐突,還望夫人莫怪!”
“不怪,不怪,元甲啊,你不必客套,就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就是了……”老夫人端起了杯,有些觸景傷情地說道
她也想起的自己早年故去的幼子, 與眼前之人竟然是同名同姓。
“元甲啊,你今年多大了?”放下酒杯,老夫人問道。
“元甲今年二十五歲。”陸元甲答道。
陸夫人臉色一動,望了一眼陸鼎章。
“元甲啊,不瞞你說,老夫曾有一子,與你同名,亦是同齡,可惜早年夭亡。路上遇見你,老夫頓生重生之感,這也算是你我的緣分吧!”陸鼎章潸然道。
聽鑼聽聲,聽話聽音,陸元甲腦筋轉得飛轉。
孤苦伶仃、兩眼一摸黑地來至這大宋朝,連自己是誰都很難說清楚,不攀門親戚恐怕是很難混不下去的。陸氏一家熱忱忠厚,除了是救命恩人,還有與自己同名同齡早亡的幼子,說不定這也是上天安排的一段機緣。
想到這裡,陸元甲霍地站起身形,三兩步便走到廳中,朝著陸鼎章和陸夫人的方向,“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元甲父母不在,孤身一人,如蒙陸老伯和陸伯母不嫌棄,元甲願為二老義子。義父、義母在上,請受元甲一拜!”
說罷,兀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看著陸元甲突如其來的舉動,陸鼎章夫婦都是一陣錯愕。
待明白了眼前的情狀,夫婦二人這才滿臉的驚喜地對望了一眼。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孩子平身吧!”陸鼎章開懷大笑道:
陸鼎章夫婦喜滋滋地站起身,雙雙來到陸元甲身前,一人一隻胳膊把陸元甲從地上拉了起來。
“彩衣,你還不趕緊過來拜見兄長!”陸鼎章笑著對陸彩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