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甲小腿上的箭傷也好了七八分。西夏兵的凶悍與頑強,就如同小腿上紫紅色的三角形傷疤,給陸元甲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記。
在宋軍前後夾擊之下,仍有數千西夏兵從古骨龍城逃出,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他們很像小鬼子,就算是處於劣勢,也很少看到他們驚慌失措,而是進退有據,絕不會自亂陣腳。
不戰而據人之城就如同不戰而屈人之兵,太尉童貫對古骨龍城的勝利自然是喜出望外。雖然,首戰大捷沒有發生在他一直覬覦的卓羅城,但是,以比攻擊卓羅城小很多的代價一舉拿下古骨龍城,意義也是非同一般。更何況如果運籌得當,效果還是相差無幾。
劉法的書信,還有陸元甲的陳詞,讓太尉童貫對古骨龍城的戰略地位有了重新審視,這也是他最終同意劉法率部攻擊古骨龍城的原因。
熙帥劉法乃西北名將,久厲戰陣,能有這等視野並不令人意外。
倒是陸元甲,讓太尉童貫一再抵刮目相看,不顯山不露水,卻是時有非常之舉。在東京時,元妙道長說過陸元甲命理奇特,太尉童貫越來越有所領悟,或許,元妙道長就是想讓陸元甲能幫到自己,這才在他面前點破天機。
太尉童貫一直也在琢磨元妙道長所說的那個“遁”字,按照元妙道長的意思,要想讓陸元甲發揮潛能,就要在“遁”字上下功夫。
雖然在古骨龍城一役中,陸元甲功勳卓著,太尉童貫卻並不認為戰場就應該是陸元甲的用武之地。西軍中最不缺的就是將軍,能帶兵作戰的人不計其數。元妙道長所說的奇特命理,應該可以在更重要的地方發揮作用。
為紀念自己十余年後再次率軍征戰西北的首場大捷,太尉童貫上表朝廷將古骨龍城更名為震武城,以宣揚軍威鼓舞士氣。
朝廷也很快恩準了太尉童貫的奏請,並要求盡快鞏固和擴建震武城,將其建成西線重要的軍城。
西北戰場多是荒原戈壁,軍隊作戰幾無可依托的陣地,宋夏兩國為了能在戰役中獲得主動,均花費巨大人力物力用來構築軍寨。
數十年來,宋朝將“築寨”作為蠶食西夏人領土和信心一種重要戰略,經年累月下來,宋夏邊境上已林立大大小小百余座軍寨。此番朝廷詔命構築震武軍城也還是出於此心。
幾乎與此同時,按照晉王李察哥的命令,在卓羅軍司以北,與震武軍城相對峙的一座軍寨也已開始構築,寨名叫做割牛城。
所謂築寨,其實根據規模大小又可分城、寨、堡,城的規模最大,比如鎮戎軍城,其次分別是寨和堡。數量分布上則是反之,堡的規模雖小,但是建築起來相對容易,又不受地勢的太多限制,所以,堡的數量為最多。
築寨最為關鍵的是城牆。宋夏兩國基本都是用夯土之法,材料則是取自於當地最為常見的粘性極好的黃土。以木板作模,內填黃土和灰石,鋪上一層,便用杵夯實一層,層層壘砌,直至拔地而起。
此時,炎炎烈日下的震武城中,光著膀子的兵卒們喊著號子,拉著木夯,乾得正是熱火朝天,一座巍峨的震武軍城已然初具規模。
韓世忠一腿蜷起,一腿伸直,百無聊賴地靠坐在一棵胡楊樹下,嘴裡叼著一株不知名的野草,竟然還咂摸出幾絲甘甜。
斜睨了一眼在不遠處樹下看書的陸元甲,韓世忠將口裡余味未盡的野草吐在了地上。
“元甲,一個武夫,整日裡捧著本書,就像繡花姑娘拿著刀槍,看著著實別扭得緊。”韓世忠哂笑道。
陸元甲正看得入迷,聽了韓世忠的奚落,就放下了手中的《夢溪筆談》。剛看到《器用》一章,講到青唐羌人善造冷鍛甲一節。
在古骨龍城一戰中,陸元甲發現西夏的一些精銳騎兵穿著的青黑色鎧甲,與書中所說的冷鍛甲極為相似。
“你可知西夏人造甲之術?”陸元甲問道。
韓世忠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自己掛在不遠處樹杈上的盔甲,問道:“你可說的是‘鐵鷂子’們身上的甲胄麽?”
韓世忠說的“鐵鷂子”是黨項人的重裝騎兵。
雖然陸元甲還沒機會見到成建制的“鐵鷂子”,但是,對這支騎兵的厲害早已是如雷貫耳。就連韓世忠這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敵人不厲害的“潑皮”都對其畏懼三分,不止一次向陸元甲提起過。
按韓世忠所說,倒也不是“鐵鷂子”本身的戰力如何強大,而是裝備太過凶悍,而所謂裝備無外乎馬匹和鎧甲。
鷂子本是猛禽,以凌厲凶狠著稱,祁連山戰馬就是奔馳在草原荒漠上的鷂子,高大健壯,腳力非凡,絕非尋常戰馬所能比肩。披掛在祁連山戰馬和馬軍身上的又是一種極其特殊的鐵甲,致密而堅韌,令宋朝的強弓勁弩也是望塵莫及。
交戰對壘,武器裝備面前人人平等。國軍碰到鬼子部隊,很多時候之所以一觸即潰,也並不是簡單的勇敢與否或者正義與否的問題,武器裝備才是關鍵要素。
譬如戰車,抗戰開始的時候,國軍主力戰車上基本沒有裝甲,即便有,也只是一個擺設,像一種產自意大利的戰車,裝甲才六毫米。在淞滬會戰中,這些“紙皮戰車”被小鬼子的重型槍炮砍瓜切菜般地就擊穿了。
八十八師裡有幾輛德國戰車,一輛戰車的戰鬥全重能抵得上幾輛“紙皮戰車”,可惜也因為數量太少,難以形成集團戰力,陸續也被小鬼子的炮火消滅殆盡。
在冷兵器為王的當代,騎兵就是戰車。在騎兵交戰中,除了戰馬之外,兵馬裝甲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書上說此種甲乃冷鍛而成,韓將軍可知?”陸元甲反問道。
“知道,朝廷的作院也曾試做冷鍛甲,可總是不及黨項人的堅韌,屢試不爽,後來便廢棄了。你這書中可講了其中原委?”韓世忠說道。
“書中隻說了冷鍛甲的好處,卻未細說作法。”陸元甲答道。
特務連平素與器械打交道甚多,一來二去,陸元甲也就了解了很多器械製造的知識,結合《夢溪筆談》上講的內容, 陸元甲對冷鍛甲已有了初步了解。
所謂的冷鍛,就是相對熱鍛而言。
熱鍛是將生鐵加熱後鍛造,中原的作坊和鐵匠鋪多是采用熱鍛。在宋朝,民間已經開始大規模使用煤炭,熱鍛就變得更為普遍。
冷鍛則是不經過熱處理直接鍛造,冷鍛而成的器械具有更高的強度,也可以做到比熱加工更好的精度。對於兵器來講,僅有強度和精度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有很好的韌性,而韌性的好與壞則又取決於生鐵的加工質量。
《夢溪筆談》上講“原厚三分減二而成”,就是說,通過冷鍛而成的材料只有原材料百分之三十至四十厚度。由此也可知,生鐵及其加工的重要性和複雜性。
古骨龍城之戰中繳獲的西夏軍械,品類雖不及宋朝的五花八門,可是製造得卻都比宋軍的精良。
即便如宋軍中最先進的神臂弓,黨項人做得也絲毫不顯遜色,而且多用韌性更好、應力更大的犛牛角製成,其射程和殺傷力甚至還要在宋的軍神臂弓之上。
韓世忠站起了身,走到陸元甲身邊,一把抓過工兵鏟,輕輕用手指在工兵鏟的鏟刃上試了又試。
“元甲,這把鐵鏟還真是鋒利得緊,青黑青黑的,看著還真是和黨項人的冷鍛甲有些相近。”韓世忠讚歎道。
陸元甲莞爾一笑,並未答話,而是抬眼望向高空。
一隻鷂子張開雙翼滑翔而過,就像卡斯特的那架飛機,正在大白高國的上空盤旋。刺眼的陽光如同卡斯特的相機打開了閃光燈,照得大地一片雪亮,卻讓人有些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