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體態勻稱的中年人從後堂款步走出,神色閑逸中有著些倨傲,竟頗有些像是私塾裡教書的先生,與煙熏火燎的煙火鋪子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方掌櫃……”陳十六喚道。
方掌櫃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陳十六,眼神又掃過一旁的陸元甲和陸彩衣。
“這位大人來到小店,不知可有何效勞的麽?”方掌櫃一臉沉靜地對陸元甲招呼道,身子也只是微微向前探了探,絲毫沒有尋常生意人的討巧臉色。
“哦,方掌櫃吧,在下就是到店中看望一下他們兄妹,多有打擾了!”
“方掌櫃,這是我們的陸大哥,還有陸姐姐……”陳十六絲毫不在意方掌櫃的眼色,洋洋自得地說道。
聽了陳十六的介紹,方掌櫃似乎略微怔了一下。
“原來是陸大人和陸姑娘啊,快請到後堂坐吧,也吃杯小店的茶水。”
方掌櫃的眼中沒了剛才拒人千裡之外的倨傲,話語中有了幾分熱情,可是臉上仍是不苟言笑。
陸元甲和陸彩衣隨著方掌櫃還有陳家兄妹進了後堂,落座獻茶之後,方掌櫃拱了拱手,說道:“之前就總是聽十六兄妹念叨起二位,心中便也記掛著,不想今日才方得一見,但不知陸大人和陸姑娘又是如何識得小店這兩個夥計的?”
“在下與他們兄妹也算是患難之交,如同親兄妹一般,只是過往忙於軍務,沒時間到店中來看望他們罷了……”陸元甲瞥了一眼陳家兄妹,笑著答道。
“哦,原來如此,小人還不知他們兄妹有如此際遇,竟還有陸大人和陸姑娘這般的親近之人,之前倘有不周,還望二位莫怪才是!”方掌櫃說道。
“陸大哥,陸姐姐,方掌櫃對我們兄妹很好的,在這裡和自己的家一樣!”一旁的陳燕雲插話道,還是處處都顯得出她恰到好處的機靈勁兒。
方掌櫃雖然外表冰冷,但從言語之中,陸元甲看出他與陳家兄妹相處得倒是十分親近,心下便也是寬慰了許多,朝方掌櫃一笑,道:“也不瞞方掌櫃,在下不日又將遠行,對他們兄妹有些放心不下,故此才特來看望。今日能與方掌櫃一見,在下便也就放心了!”
“陸大人盡可放心,他們兄妹在小人這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人做事都本份,小人膝下也無兒女,一直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方掌櫃說道。
“那就有勞方掌櫃了,在下先行謝過了!”陸元甲拱手道。
“不敢,不敢,陸大人客氣了,以後陸大人與陸姑娘能常常過來走動就好了!”方掌櫃連連擺手,忽又似想起了什麽,瞥了一眼坐在陸元甲身側的陸彩衣,“對了,小人倒是想打聽一下,但不知陸姑娘是哪個高門大宅的千金啊?”
“方掌櫃說笑了,哪裡什麽高門大宅,家裡便是城西的陸府。”陸彩衣說道。
“原來是陸總船主的千金,久仰了,今日小店當真是蓬蓽生輝啊!”方掌櫃說道。
陸彩衣嫣然一笑,算是答覆了方掌櫃的話。
“在下聽十六說起,店裡的煙火手藝十分了得,但不知是祖上所傳,還是方掌櫃自創?”陸元甲問道。
“何言了得?都是十六自誇罷了,算是祖上所傳吧,胡亂混口飯吃罷了。”
“聽方掌櫃口音,似與在下一樣,都非汴梁人士啊?”陸元甲說道。
“不錯,在下是從兩浙路輾轉到東京謀生的。”
“在下家在江寧,江南好啊,沒了東京的煩惱喧囂,
方掌櫃還經常回江南走動麽?” “山高路遠,店中事情也繁雜,倒也不常回了。”
一旁的陸彩衣猜不透陸元甲緣何與方掌櫃攀談個沒完,想起自己和陸元甲獨處的時間都已經所剩無幾,心下便有些煩悶。
“陸大哥,時辰不早了……”陸彩衣低聲提醒道。
與方掌櫃拱手道別,出了煙火鋪,陳十六兄妹卻是依依不舍,非要相送一程,陸元甲和陸彩衣也拗不過他們兄妹,就也由得他們跟著。
行了一段路,陸元甲像是想起了什麽,回頭又向煙火鋪的地方望去。
只見煙火鋪的屋簷下,方掌櫃也正側身回頭往陸元甲這邊望著。見陸元甲突然回過頭,方掌櫃才倉促轉身進了店鋪。
陸元甲心中一動,越發覺得方掌櫃的身形有些熟悉,今日絕不是第一次得見。
陳家兄妹將陸元甲和陸彩衣送出了很遠,一直都是不肯回去。
“陸大哥,你真是要遠行麽?要很久麽?”陳燕雲問道。
“恐怕要去個一年半載吧!”陸元甲答道。
“不會是又要去打仗吧?是要北伐了麽?是要打契丹人麽?”陳十六有些興奮地問道。
陸元甲望著夕陽下東京街頭鱗次櫛比的店鋪,熙熙攘攘的人流,拍著陳十六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說道:“打什麽仗,你們看這太平景象,莫要胡思亂想,好生過日子吧!陸姐姐會經常代我來看你們的!”
夜色漸漸暗沉下來,從遠處汴水上隱隱傳來的隆隆浪湧,就像是鼙鼓聲聲,催促著即將遠行的征人。
前面不遠處就是陸府了,陸元甲放慢了腳步,說道:“彩衣,你也要多保重,聽說江南現在也不太平,去辦漕糧時務必要當心才是!”
陸彩衣雙臂抱攏在胸前,似乎有些不勝寒意。聽了陸元甲的話,便轉過臉望著陸元甲。
陸元甲能感覺到陸彩衣眼神的灼熱,卻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陸大哥,還記得王先生題在牆上的那首詩麽?”陸彩衣語聲輕柔地問道。
“記得……”陸元甲眼睛有些酸澀,那首詩就在嘴邊,卻噎得喉嚨發不出聲。
“王先生應該已經到了幽州了吧?”陸彩衣幽幽地問道。
“這一兩日就應該到了。”
“寧負蒼天不負卿……但願王先生莫要辜負了公主才好。”陸彩衣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陸元甲不知如何回答,默默無語地望著陸府門前搖曳的燈光出神。
“陸大哥,若是我真的在江南出了事,你會來尋我麽?”陸彩衣忽然問道。
陸元甲猛然打了一個寒噤,陸彩衣的語氣讓他感到一絲冰冷。
“彩衣,莫要亂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陸元甲有些生氣地責備道。
“只是說說罷了,我又能出什麽事呢,陸大哥莫要當真……”陸彩衣遲疑著說道。
借著陸府門前的燈光,陸元甲看見了她臉上浮現出些許難以捉摸的強顏歡笑。
眼前接踵而至的生離死別讓陸彩衣有些不堪承受,或許,過一陣子,風去雲散,一切就會慢慢好起來的。至少,陸元甲當時就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