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李陌和太子李炬兩父子早已離去。

　然而齊弦才卻依然坐在屋內，面帶震驚，久久不能平靜。

　身為禮部尚書的齊弦才雖稱不上位極人臣，但也絕對是位於大成王朝權力中心的人物。

　可就在今天，那個一直以鐵腕和強硬著稱的皇帝，卻親口告訴自己，他不過是身後之人的傀儡。

　這讓齊弦才如何不震驚?

　更別提皇帝和太子後面提出的那一個計劃。若是真讓這個計劃順利實施的話，不光是李沐，恐怕整個大成官場，原有的格局都會被打破進而重新洗牌。牽一發而動全身，齊弦才絲毫不敢去想，這個計劃最後可能造成的後果。他只知道，現在自己已經上了皇帝和太子的這條船。若是成功，自己一步衝天，前途不可限量。可若是失敗，可能就不止自己一人掉腦袋這麽簡單了。

　齊弦才思來想去，實在不知道眼下應該怎麽辦。索性心一橫，將此事拋到腦後，先把今夜的守歲活動安排好才是正經事。

　這邊齊弦才和禮部眾人正在熱火朝天地乾活，那邊李陌和李炬父子二人也登上了洛陽城門的最高處。

　皇帝今日未穿龍袍，隻著便裝，披著一件黃色鬥篷。現在城頭，兩隻手伏在城牆之上，絲毫不在意牆體石頭那股刺骨的冰冷。

　李陌眯起眼睛，看著腳下那座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洛陽城:“炬兒，你看，這就是我大成的國都。”

　李炬走到父親身邊，同樣用手撐在城牆之上:“魏巍乎如大山，邈邈兮似大海。壯哉。”

　李陌笑著拍了李炬一下:“這裡就你我父子二人，別給我整那些文縐縐的東西。”

　李炬嘿嘿一笑，吐了吐舌頭，抬眼看向遠處天邊的朝陽:“咱們，真的能成功嗎?”

　李陌當然知道李炬指的是什麽，也抬頭看向朝陽，伸手一指:“現在朝中不是瘋傳著‘太子黨’一說嗎?依我看，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咱們大成的又一輪朝陽。像我這樣的，遲早會被你們取代掉。我相信你能成功的。”

　李炬眼睛眯了一下:“我?不是我們嗎?”

　李陌呵呵一笑，難得地揉了揉李炬的頭:“做戲自然要做全套。若是我不死，你又如何登上皇位?”

　李炬瞳孔猛地一縮，呆呆看著他的父親:“這……什麽意思?”

　李陌繼續指了指那一輪朝陽:“新一天的到來，也就意味著前一天的消失。咱們要對付的，可是整個天下最聰明的那幾個人之一。就算我們父子兩人不蠢，也是不可能輕易取勝的。不演得像一點，怎麽騙得過他?”

　李炬心中有些慌，忙開口道:“可是……”

　李陌揮了揮手，打斷了李炬:“炬兒，你知道爹這一輩子最開心的時候是什麽嗎?”

　李炬不明所以，迷茫地搖了搖頭。

　李陌抬頭看天，神色中似有絲絲懷戀:“爹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剛當上靖海王那會兒。自由自在，每天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聽命無人。整日整日和你娘親出遊賞景，或者找曹世淳那家夥喝酒讀書。那才是神仙過的日子啊——只可惜，那段日子。還是太短了。”

　李炬沉默，突然有些明白了老父親的想法。

　李陌拍拍李炬肩膀:“爹已經活得夠不自由了，要是死也不讓我自由的死，那真是太悲哀了。不過你放心，我還不會死得這麽早。這兩年，我會盡力在不驚動他的前提下給你把路鋪好。等在過兩年，替你娘過了十年祭日，我也就去下面找你娘好了。”

　李炬鼻子有些發酸，呆呆看著李陌:“爹……”

　李陌把李炬拉到身前，上下打量一番:“炬兒也長大了。你的擔子，就要你自己來抗了。齊弦才和許問二人身世清白可以相信，然而其他人等，或多或少都和他有些聯系，若是想擴大你的勢力，務必找乾淨的新人。”

　李炬點點頭:“這些我自然知曉，放心便是。”

　李陌滿意地點點頭:“我去找曹世淳喝喝酒，就不陪你在這城頭等人了。”

　說罷，打了個響指。大太監李木琴立馬拿過來一套衣服替李陌換上，再拿出點不知什麽東西往李陌臉上抹了抹。轉眼間，君臨天下的當今天子，就變成了一個書卷氣十足的中年儒生。

　喬裝打扮後的李陌衝李木琴點了點頭，撿了條小道，消失在了洛陽城內。而在李陌剛才站的位置，一個身材同他相差無幾的侍衛已經換上了先前李陌的衣服。帶上貂冒，將鬥篷領口豎起，倒是沒人看出這個“皇帝”早已經被掉包。

　假皇帝重新坐上馬車，一路回到皇城之內。與此同時，真皇帝已經來到錦衣巷，叩開了那個清貧院落的大門。

　曹世淳坐在屋內，桌上拿爐子溫著一壺酒。見到皇帝進來，不光沒有起身跪拜，反倒是臭著一張臉，出聲罵道:“誰讓你這麽早就去禮部衙門的?活得不耐煩了?”

　李陌沒有說話，自顧自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隨後神色認真看向曹世淳，緩緩點了點頭。

　曹世淳怔了怔，張了半天嘴，還是說不出話。最後只是歎了口氣，倒出兩杯酒。

　李陌舉杯同曹世淳碰了一碰:“也不用難過了。應該還有兩年呢，咱們還喝得了幾次酒。不過等以後，炬兒可就要靠你了。 ”

　曹世淳低頭飲酒，一言不發。

　李陌嘿嘿一笑，哪還有半點身為皇帝君臨天下的樣子:“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在外人看來，整個大成王朝最具權力的兩人，就這樣一杯又一杯，喝了個不停。

　誰言帝王無知己?與君舉杯酒抒意。

　就在李陌和曹世淳暢飲正酣之時，有一行年輕人，出現在了洛陽城頭。

　趙晨抬起頭看著那比雪松城還高上幾分的城門，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天下第一雄城，大成國都洛陽。

　朵顏輕輕抓住趙晨的手，陪他一起抬頭望去。

　城門之上，李炬滿臉含笑，正對他們揮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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