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方輝便從床上爬了起來。

都說冬天起床考驗的是勇氣，這麽看來，在勇氣方面，方輝是不輸給任何人的。

為了完成今天的任務，方輝前兩天特意去隔壁李嬸的成衣店裡買了一件新衣服。雖然款式樸素，不過總好過方輝衣櫃裡那些縫縫補補又三年，打滿了補丁的舊衣服不是?

方輝雖然倒霉，但他並不蠢。既然那陌生男子肯開出這麽大的價錢，想來自己要做的這件事應該也不會簡單。至於會不會有生命危險，方輝不知道。不過為了能夠鹹魚翻身，就算冒點風險，對他來說也是值得的。既然可能有風險，那還是要穿得體面一點的好。萬一要是真的一個不小心把小命交代了，那好歹也能在走的時候有點面子不是?

在特意焚香沐浴一番之後，方輝頗有儀式感地將那件新衣套到了自己身上。背上一個小小的行囊之後，便出了門去。

當方輝即將在街頭轉彎的時候，他還是沒能忍住，轉過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個幾乎稱得上寒酸的“家”。雖然只是一個最為不值錢的茅草房子，不過方輝好歹也在這兒生活了這麽多年。要說沒有一點不舍。那肯定是騙人的。

一陣風吹過，方輝下意識拉了拉領口。隨後抬起頭，朝著自己原本要去的方向走了過去。

方輝原本想扯著嗓子來一句“混不好我就不回來了”之類的話。不過想到這條街上包括那些穿著開襠褲的小孩都對自己敬而遠之的樣子，一時間也沒了那種意氣風發的感覺。隻抬頭看了看天，用力將衣服裹緊，突然想起以前小時候私塾先生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哦！想起來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方輝突然覺得，自己這麽一走。還真是有幾分悲壯的味道。

馬大娘的燒餅還是一如既往的難吃。要不是方輝臨行前想找人說說話，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馬大娘這兒買燒餅當作早餐的。

不過，對這個整條街上唯一一個願意和自己嘮兩句的馬大娘，方輝心裡還是有幾分感激的。

因此，在離開的時候，方輝悄悄擱了一大塊碎銀子在馬大娘的那個收銀盒子裡，希望馬大娘在下午回去清點銀子的時候能高興哪怕那麽一下子。

一塊燒餅，雖然味道不怎麽好，不過勝在用料足。方輝慢慢悠悠吃了一路，都沒能將這塊餅給徹底吃完。

清晨的寒風又猛地灌過來，方輝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手中那半塊燒餅沒能拿穩，“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要是放在以往，方輝無論如何都會將燒餅給撿起來，就算髒了點，用袖子擦擦還不是可以吃。只要吃不死人就沒有關系不是?

不過，今天的方輝顯然和往常有些不同，在盯著那塊燒餅看了半晌之後，方輝突然笑了起來。

就算老子是條鹹魚，老子馬上也要翻身了。一塊燒餅而已，有什麽好舍不得的?

想通了這一節的方輝嘿嘿一笑，不再看那一塊掉在地上的燒餅，邁開步子朝著東街集市大踏步走了過去。

幾隻饑腸轆轆的野狗見方輝走得遠後，立刻圍了上來，各自張開嘴，搶食起那一塊已經變涼發硬的燒餅來。

……

方輝倒是從來沒想到，東街集市的這處街口，居然這麽早就會圍上這麽多的人。方輝粗略數了一下，這裡好歹也有個小二十人了。

雖然和這些人都不熟，不過方輝依舊是厚著臉皮同身邊一位長相和善的中年男子搭上了話。

方輝好歹也是在黑道上混過一段時間的人，

三言兩語之下，倒是搞清楚這些人圍在這裡是做什麽的了。原來，從今年年初開始，一位年紀輕輕的有錢和尚，就把這東街集市街口的位置給盤了下來。每天雷打不動地都會跑到此處來講經說法。

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懷疑這和尚是不是和外面遇到那些和尚一樣，是來騙錢的。不過，在過了兩三個月之後，都沒有人發現這和尚曾提到過“銀子”兩個字。見他不是騙錢和尚之後，一些個大膽的人，便開始嘗試著去聽了一下這和尚的講經。

這不聽不要緊，一聽之下，好多本就對佛教不抵觸的人，居然就這樣突然改信了佛。

他們身邊的人都覺得奇怪，也都跑到那和尚那兒，想看看這和尚到底有些什麽本事，能三言兩語就讓人信他所說。

原本那些帶著疑問，甚至是故意想找茬的人在和那和尚稍微辯了兩三句之後，便大都不再說話，過不了多久，就會真心悔悟，皈依我佛。

與此同時，這個和尚每隔三天，還會公開免費給信眾們解簽。據說他的簽，在整個洛陽城內，幾乎可以說是最準的一個了。曾經他告訴一個家庭殷實的信徒接下來一段時間盡量小心，將值錢的物件轉移一下藏起來。那信眾按他所說剛做好後不久，一群官兵便跑到他家，將他家給抄掉了。原來這人以前偷偷做過私鹽的生意，也不知道為什麽東窗事發，被官兵們秋後算帳了。不過，好在經過那和尚的事先點撥，這人早就將家裡值錢的東西轉移了出去。官兵例行公事地抄家一次，並從他手上收到了孝敬的銀子之後，也沒有再追究他那些陳年舊帳。逃過一劫的這人隨後便將那和尚給視為天人，天天逢人就說東街集市口那位大師多麽多麽厲害。這一傳十十傳百的，一來二去，整個洛陽城都知道了東街集市口的這位大師。

在很多人抱著好奇心來此地聽那位大師講經說法過後，這些人都變成了這位大師最忠實的信眾。一時間，一股尊佛之風，悄然在洛陽城內刮了起來。只可惜這位大師從來不願透露自己法號，很多人也隻好單純地以“大師”二字來稱呼。

為了聆聽大師的教誨，現在每天都有無數人想要來到這個街口。可是要知道，大師曾經明確說過，不希望信眾們來得太多打擾了其他人的生活。因此，除了一些新人以外，大部分以前來過的信眾都會以街道為單位，排除一個代表，讓這代表記錄大師每天說了什麽，回去再轉述於眾人。

不過饒是如此，每天聚到這街口的人，也有不下五十之眾。這位大師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日子已經過得這麽糟糕的方輝自然不會相信什麽神明佛祖，聽到那人說的這位大師的種種事跡之後，隻下意識覺得這大師肯定不簡單。至於究竟哪兒不簡單，方輝也說不上來。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方輝暗中將此前那陌生男子給自己準備的手套給戴了起來。整個過程，做得那是極為小心。

之前沒有將這雙手套拿出來之前，方輝還隻道是那陌生男子想要讓這和尚出出醜。可當他發現在兩隻手套手掌正中那藏得極深的兩根細針之後，方輝突然發現，這件事絕不會同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不過對於方輝來說，既然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也萬萬沒有逃避的理由。一來，他需要銀子讓自己鹹魚翻身，好好打一打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的臉。二來，聽說二十兩金子就可以將雪晴姑娘給贖下來。嘗過一次雪晴姑娘味道的方輝，又如何能不被這個妖精給迷住?無論如何也要麻煩那些金子，將雪晴姑娘給弄回家，好好享受享受。

已經知道此事決計無法善了的方輝深吸一口氣，將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給甩了出去。

管他娘嘞，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拚了！

就在方輝最終做好決定的時候，那早已圍了一大圈的人群當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歡呼聲。

方輝順著身邊人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年紀不大的光頭和尚，笑意盈盈地站到了台上。正衝著眾人輕輕點頭致意。

一些較為狂熱的信眾紛紛嚷嚷著擠到台邊，伸長了手想要和這位大師做個親密接觸。

那大師顯然也沒有什麽架子，彎下腰同這些信眾們挨個握著手，嘴裡還不斷念叨著一些方輝聽不懂的話。

方輝暗自咬了咬牙，從人群當中擠了進去，也將手伸到了那和尚面前。

和尚不疑有他，依舊像之前和其他信眾握手那樣輕輕握了握方輝的手。

兩隻手掌相交的一瞬間，方輝手上微微用力，手套上那根鋒利但並不太長的針，也順勢刺破了那和尚的皮膚。

方輝原本很是緊張。可見那和尚並沒有什麽表示，依舊神色如常地去握下一個人的手之後，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可是他方輝的任務，卻算是完成了。

在裝模作樣心不在焉地聽那和尚講了小半個時辰的經之後，方輝瞅準機會，跟隨著兩個內急的信眾一並從人群當中走了出來。在茅房裡磨蹭一會兒，讓那兩人先走了之後，方輝這才將手套扔到糞坑之中，收拾收拾心神，從茅房當中走了出來。

還沒等他走兩步，一陣涼風突然從背後傳來，方輝隻覺得有人好像拍了自己一下，隨後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

當方輝揉著腦袋醒來以後，卻發現自己居然坐在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當中。

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正小心翼翼地拿著一塊毛巾擦拭著他的臉頰。

當方輝看清這女子的時候，心跳突然慢了半拍——這不就是他這兩天來一直朝思暮想的雪晴姑娘嗎?

見方輝醒來，雪晴先是俏臉一紅，隨後扭扭捏捏地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方輝。

原來，在方輝從那茅房出來以後，之前那位陌生男子的手下便將他給擊暈了。隨後，失去了知覺的方輝便被扛著到了風月樓門口。

陌生男子早就準備了一輛馬車等待著方輝，同時還將雪晴給贖了出來，讓她以後好好同方輝一道生活。

聽完雪晴所說，方輝先是愣了半晌，可當雪晴解開衣裳，露出塞在她豐滿酥胸之間的那幾張巨額銀票之後，方輝再沒有任何懷疑。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方輝，終於鹹魚翻身了！

車輪滾滾，帶著方輝和雪晴一路出了洛陽城，最終去到了一個至少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只不過在馬車出城以後，雪晴姑娘極為隱蔽地從車窗內扔了一塊小印出來。

在灰塵即將掩埋掉這塊小印之前，隱約還可以看到，印章之上， 鏤空刻著“粉鴉”二字……

……

據說，沉迷佛法的大皇子李熾在當晚回房之後，先是吃了一碗清水面，隨後叫宮女點了一盤九五龍涎香之後便上床睡去了。

只不過這一睡，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他的弟弟，正代替在外調養的皇帝李陌掌權的皇太子李炬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憤怒得將身前桌子一腳給踹翻了過去。

可惜，在排查了整個禦膳房和那位點香宮女之後，李炬卻沒能查出任何問題。

至於負責保護李熾的花雪月。本就看李熾不太順眼的花公公仔細回憶了很久，最終還是表示當天一切都同往常一樣正常，並沒有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李炬雖然憤怒，卻也不可能真拿花雪月怎麽樣，在問了幾次都沒有結果之後，大皇子離奇身亡的案子，居然就這樣成了一宗懸案。

同時，為了不讓本就龍體欠安的父皇因為這個消息而著急，李炬也在曹世淳的建議之下強行將這件事給壓了下來。滿朝文武，竟然沒一個人知道大皇子的死訊。

而李熾的那些信眾，在等了很多天卻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大師之後，也隻道是大師去雲遊四方度化眾生了。

李熾的死，就像是一滴水滴入大概一般，竟然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濺起來。似乎整個天下，都沒人關心了一般。

除了一個人。

洛陽城內的某間破舊宅子裡，李沐看著身前李熾的屍體，陷入了沉思……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關注“優讀文學”看小說，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