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冬雨在給都延城的人們帶來了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狂歡之後，終於是漸漸停了下來。

雨過天晴，之前被烏雲給遮擋住的陽光終於再一次悄悄然灑了下來。地上，牆上，甚是屋簷之上，積水仍在。積水在陽光的照耀下反著一道道光，倒是給整個都延城都鍍上了一層金裝。

破廟之內，宗業也緩緩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朝窗外看出去，隨後一邊撫掌一邊輕笑道:“看看，這都延城，景色絲毫不比你們中原遜色吧?你不想讓中原陷入戰亂當中，而老衲也不想讓這西域陷入戰亂當中。”

趙晨微微低頭:“大師慈悲為懷，晚輩自是欽佩，只不過晚輩面對完顏龍，自身也不過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能將完顏龍拖上一拖已經很不錯了，可要說阻止完顏龍讓他徹底停止南下亦或者是西進的步伐。晚輩恐怕是力有未逮啊。”

宗業眯了眯眼睛:“你這小子，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行，老衲便實話告訴你。老衲弄出這麽大的動靜，就是為了讓你來西域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既然老衲讓你來了，自然也有足夠的把握能讓你答應老衲的要求。”

趙晨不解:“哦?敢問大師這把握從何而來?”

宗業神秘兮兮地呵呵笑了起來，趙晨和葉新梧原本還不知道這位老法師究竟在笑什麽，可沒過多久，兩個人眼中的不解，逐漸被震驚給取代了。

葉新梧嘴巴張得幾乎能直接塞進去一整個鴨蛋，喃喃道:“你……你……你居然……?！”

宗業笑著將自身氣息慢慢散去，反問道:“怎麽?老衲還不能是個十段宗師了?”

葉新梧下意識搖了搖頭:“不是所有人都說，你雖然強，但依然還差一步才能到十段嗎?現在這是怎麽回事啊！”

宗業好像很無奈地將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老衲要是直接說自己有十段，那現在來這都延城的人，或許在數量上就要再多番幾倍了。更何況若是讓完顏龍知道了這件事的話，他可就不會再往這都延城裡來，老衲計劃裡最重要的一環，也就沒機會去實現了。”

趙晨輕輕拉了拉葉新梧的衣角，示意他暫時不要說話，隨後自己皺眉道:“計劃?敢問大師，您所謂的這個計劃，是指什麽?”

宗業雙手合十，整個人好像突然被鍍上了一層金光，顯得異常端莊威嚴:“老衲所修的這門功法，名曰‘自在菩提無為法’。其中有一招手印，可將自身部分內力化為菩提子，種入對手體內，這菩提子隨後可在對手體內吸取他的內力，不斷完善自身，雖說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影響。卻能夠阻礙對方武道的精進，同時將對方的內力轉化為同老衲這門功法相當的內力。不過這等內力，只能被修習‘自在菩提無為法’的人所使用……”

“大師，您的意思不會是?……”趙晨嘴唇微張，打斷了宗業的話。

宗業散去身上金光，又恢復到之前那個猥瑣小老兒的模樣，嘿嘿笑道:“怎麽著?不然你以為為啥老衲活得好好的突然要說什麽坐化的事情?還不就是為了把那完顏龍騙來西域，再想辦法給他丫一手印嗎?待得此事成後，老衲自會將體內剩余內力和修煉這‘自在菩提無為法’的法門盡數傳給你這小子，日後不管是戰場還是在其他地方，你遇到那完顏龍，也算是有了一戰之力。甚至還有可能佔到上風。到那個時候，你想要將完顏龍給攔住，應該比現在簡單多了吧?”

趙晨和葉新梧聞言對視一眼，隨後又不可思議地看向宗業:“大師，

這……”宗業揮揮手打斷二人言語:“廢話用不著說這麽多。趙晨，我就問你，你想不想要老衲這一身內力?”

趙晨下意識點了點頭:“自然是想的。”

宗業表情嚴肅:“那你可願意為了得到這份內力，答應老衲的請求?”

趙晨張了張嘴:“這……自然是願意的，只是西域路遠，我趙家軍也鞭長莫及……”

宗業搖了搖頭:“你萬萬不可有這樣的想法。老衲讓你拖住完顏龍，只不過是為了給我西域爭取時間罷了。”

趙晨不解:“爭取時間?”

宗業點頭道:“沒錯，爭取時間。雖然西域沒有一個統一的政權，不過在緊急關頭，爛陀寺還是有調動所有城池軍事力量的權力。只不過這樣的調動不像你們中原或者完顏龍的北匈那般令行禁止，時間上難免要消耗很長的時間。此番先讓你去解決爛陀寺的問題，便是想讓爛陀寺內部不再老是起那麽多爭執。拖住完顏龍，則是為了給我西域爭取更多調兵遣將的時間。至於後面完顏龍要真殺到我西域境內，自有我們自己的人來同他血戰。”

趙晨明白宗業所言確實是一個對抗完顏龍的辦法，不過此事畢竟關系重大，對趙晨而言，一時半會兒還是很難拿定主意的。

沉默片刻之後，趙晨這才抬頭對宗業道:“大師好意，趙晨心領了。同時大師心系蒼生也令趙晨肅然起敬。只不過此事雖然說起來簡單，但真要操作起來，我趙家軍少不得會有不少將士戰死沙場。故而，此事晚輩也需要好好考慮考慮，暫時還不能給大師一個答覆。不知道大師可否給晚輩一些時間，讓晚輩回去好好想一想?”

宗業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行，你能這麽說，也證明你不是個莽撞之輩。老衲就給你三天時間如何?三天之後，老衲會在此地等你。你若考慮好了，直接來此地找老衲便是。”

說罷，這位曾經的爛陀寺病法師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慢悠悠兩三步跨出，消失在了趙晨和葉新梧的視線當中。

趙晨和葉新梧面面相覷，最後也是站起身子，拍拍屁股離開了一個做破廟。

隻留下那一尊維摩詰菩薩塑像依舊留在原地，身著便裝，神情平靜。

眾生即我，我即眾生。身在紅塵，心如菩提。

……

“那宗業法師當真這麽說的?”

阿史杜爾宅內，在都延城經營了多年的火鴉在聽了趙晨所說今日的見聞之後，低聲出言問道。

趙晨點點頭:“千真萬確——你以前聽說過這位宗業法師的事情嗎?”

阿史杜爾稍微想了一想:“要是沒記錯的話，屬下曾經有段時間專門搜集過有關爛陀寺的情報。好像是有那麽一位病法師在上任之後不過兩年時間便消失了。爛陀寺對外的說法是此人一朝頓悟往生極樂了。不過結合今天那宗業所說來看，或許是爛陀寺愛惜羽毛才沒有將真相公之於眾吧——嘿嘿，什麽得道高僧?還不是滿嘴謊言。”

趙晨不信佛，自然也不會指責阿史杜爾言語中的不敬之處，隻伸手輕輕在桌子上叩了叩:“如此看來，這宗業法師所言應該是不假了。只是不知道咱們究竟應不應該答應他的這個請求。若是答應他的話，日後面對完顏龍自然是勝算更多。但為了拖住北匈大軍，我趙家軍的損失，又該有誰來承擔?”

阿史杜爾聞言，輕聲開口道:“少將軍，屬下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趙晨偏頭:“哦?有話直接說就是了。”

阿史杜爾微微低了低頭:“少將軍，這裡是西域不是中原，所以有些話問出來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屬下想要知道，少將軍想要的，是天下的太平，還是那李家的江山?”

“哐當！”

在阿史杜爾問完這句話之後，原本拿著一個銅像在玩的葉新梧被嚇了一激靈，手中銅像掉在地上，發出一陣聲響。

趙晨也是滿臉不可思議地看向阿史杜爾:“杜爾，你這是什麽意思?不管我爹還是祁王黃三位將軍，我趙家軍從來都沒有過反意。再說我和當今太子李炬又是生死兄弟，怎麽可能去覬覦李家的天下?”

阿史杜爾笑著擺擺手:“少將軍莫要多慮，屬下只是這麽一問，幫少將軍分析一二罷了——少將軍您看，既然您和咱們趙家軍所有人都沒有逐鹿中原的意思。那麽，咱們趙家軍的使命，就是為了阻擋完顏龍北匈大軍南下的步伐對吧?”

趙晨點點頭:“沒錯，你繼續說。”

阿史杜爾喝了一口茶，理了理思路:“既然咱們是為了對抗完顏龍而存在的，那麽我趙家軍是否能夠保留實力，就應該不在咱們得考慮范圍之內了。而且據屬下所知，咱們趙家軍，那可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沒有一個貪生怕死之徒。面對南下的北匈鐵蹄，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哪怕一瞬間的阻攔，相信也沒有人會皺哪怕一下眉毛吧?”

趙晨呵呵一笑:“這話倒是說得沒錯，只要是能讓完顏龍別扭的事情，趙家軍的所有將士都願意不計任何代價地去完成。”

阿史杜爾一拍手:“可不就是這樣嗎?咱們把完顏龍拖得越久，那他剩余的戰力也就會變得越少。對於我們來說，這筆買賣是隻賺不賠的不是?而且完顏龍之所以南下，其原因想必少將軍也是知曉的吧?”

趙晨點點頭:“因為北匈耕地稀少，糧食問題一直在困擾著他們，要想繼續發展，必須佔領更多的耕地。這是北方那些遊牧民族自古以來都熱衷於南下的原因。”

阿史杜爾又喝了一杯茶:“沒錯，正是如此。可對於現在的完顏龍來說，他傾全國之力謀劃了這麽久的南征，絕不會在受阻之後就善罷甘休的。若是南下中原無望，屬下相信完顏龍也絕不會輕易放棄，轉而揮師西進，或許會成為他的下一個選擇。西域雖然耕地依然不如中原，但也好歹聊勝於無。對於完顏龍來說，只要能夠解決他北匈的糧食問題，就算是這樣的一塊雞肋，想必他也是不會放棄的。若是等他佔領了西域，為了消耗掉西域本來的人口，再次發動東征的戰爭又會成為他最好的選擇了。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他完顏龍可就不會再考慮什麽戰損和消耗，像屬下這樣的西域原住民必定會成為北匈大軍不計戰損的先頭部隊。在這樣的衝擊之下，中原能否扛得下來，或許真的要兩說了。退一萬步說，就算大成真的將完顏龍的那一波攻勢給扛下來了，可需要付出的代價，或許也不是咱們在座的任何一個人可以接受得了的。更別說，到那個時候，完顏龍佔據北匈和西域的廣闊地域， 要想對中原發動進攻，可就不再只有雪松城一條路可供選擇了。幾路大軍齊頭並進，恐怕中原全境都會陷入無邊的戰火當中。要是那時候再後悔，可就真的晚了啊。”

阿史杜爾一口氣說完，往椅背上一靠，靜靜等待著趙晨做出最後的決定。

趙晨聽到阿史杜爾所言，心中也開始不斷盤算起來。阿史杜爾所言，雖然有一些主觀臆斷在內，可也不能說他的那些擔憂全都是沒有必要的。若是真的像他所說那樣，或許最後的結果，真的是他不能接受得了的。

就在趙晨還在糾結與深思的時候，一直沒怎麽說話，難得安靜了片刻的葉新梧突然乾咳了幾聲，將趙晨和阿史杜爾的眼光都吸引了過去。

見得趙晨看向自己，葉新梧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那個啥，晨哥兒，我不想給你說什麽大道理，也不想去考慮以後大成和北匈會是什麽樣子。我隻想要問你，你想成為什麽樣子?”

趙晨顯然沒聽懂葉新梧所言:“什麽什麽樣子?說人話。”

葉新梧嘿嘿一笑:“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三個喝酒的時候，你說你以後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嗎?”

趙晨愣了愣，下意識開口:“我想成為我爹那樣，天下無敵卻又願意為了天下蒼生而戰的大英雄……”

葉新梧一拍手:“這就對了！現在天下無敵和為天下蒼生而戰這兩個機會都擺到你面前了，你幹嘛不要?！”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關注“優讀文學”看小說，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