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軍糧倉之內，落針可聞。

　祁北風有些僵硬地咽了一口唾沫，轉頭看向身旁兩位同仁。黃清林扯了扯嘴角，也回給他一個眼神。王長金更是瞪大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嘴唇微張，倒吸涼氣。

　見得三人這副模樣，趙晨不禁有些無語:“三位將軍放心，在下絕不會讓三位做那傷天害理之事。只需要在三位力所能及范圍內做一點點改變，這銀子自然會大把大把地往趙家軍送來。”

　黃清林和王長金同時看向祁北風:“老祁，趙家軍內銀子的事情，最後都是你說了算。你來做決定便是。”

　祁北風轉頭，看了看身後那些少得可憐的儲糧，終於一拍大腿，咬牙切齒道:“乾他娘的！公子，你先說說你究竟有什麽辦法?”

　趙晨見三人終於有了可以合作的意向，面巾下的嘴角也不由泛起一絲笑意:“在下的計劃，只需要趙家軍協助我金龍鏢局兩件事。其一，我要明確知道趙家軍每次巡邏的時間和間隔。其二，我需要趙家軍向我金龍鏢局開放從雪松城到長安的驛道。只要答應我這兩件事，日後我金龍鏢局每月收益的五成，不，六成，都將送到趙家軍來。不知祁將軍可否同意?”

　祁北風思索片刻，沉聲道:“不知公子要我趙家軍做這兩件事，有何用意?”

　趙晨回道:“第一件事想必祁將軍心裡也有數，這走私生意畢竟還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若是我金龍鏢局走鏢之時路遇貴軍巡邏邊境，貴軍是繳是放?”

　祁北風愕然:“若是真的遇到，從明面上說，當然必須繳獲。畢竟軍中還是有些朝廷派來的人，若是大搖大擺做這活計，免不了那些將軍會有閑言碎語。我三人和趙家軍雖然不怕，但也不願意損了大將軍曾經留下的名聲。”

　趙晨點頭:“正是如此。所以在下才需要將軍提供這巡邏的詳細安排，讓我金龍鏢局能避過巡查。不過將軍請放心，在下也深知將軍或許此刻對在下還不能完全相信，那這些消息將軍隻許透露給蘇夫人便可，將軍意下如何?”

　祁北風低頭想了一想:“若是隻透露給蘇夫人，那自然是沒問題。真要算起來，以蘇夫人在趙家軍中的聲望，自是高過我等。這第一件事，我就代表趙家軍暫且答應公子。不知公子第二件事，又有何打算?”

　趙晨聞言，不禁咧嘴笑了起來:“這第二件事，自然是幫趙家軍去賺賺朝廷的銀子。”

　祁北風一愣:“此話怎講?”

　趙晨含笑望向祁北風:“不知道祁將軍可知道，現在抓一個北匈諜子，朝廷會賞賜多少銀兩?”

　祁北風聞言，微微有些尷尬:“實不相瞞，這等和朝廷有關的事情，我趙家軍一概不知。還請公子告知。”

　趙晨伸出兩根手指豎在面前:“現在朝廷在大力整治北匈諜子一事，新任太子殿下已經頒布了追諜令，明確說明每抓到一個北匈諜子，可獎勵當地負責人兩百兩銀子。若是一次性抓到超過五人，將在原有的一千兩賞銀上再追加一千兩。諸位，我金龍鏢局成立不足一個月，死在兄弟們刀下的諜子已不下十個。若是把這些人頭都換成錢，那三位還愁沒有銀子嗎?”

　祁北風有些心動，但依然不解:“公子所言自然是好事，但是以現在趙家軍在朝廷眼中的地位，這銀子哪輪得到咱們?而且，公子為何要專門用我雪松城到長安的驛道?據我所知，那長安城指揮使羅磊，一直看我趙家軍不順眼，若是往長安走，怕對我趙家軍沒有好處。”

　趙晨有些吃驚地看著祁北風:“祁將軍，你該不會不知道，長安指揮使，早就換人了吧?”

　這回反倒輪到祁北風吃了一驚:“這……公子所言可是真的?”

　趙晨無語:“祁將軍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問問看。”

　祁北風尷尬一笑:“公子莫怪，我三人因不滿朝廷對我趙家軍的態度，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聯系過其他軍隊……那公子要把這些抓住的諜子送去長安，又有什麽說法?”

　趙晨笑了笑:“這新任長安指揮使算是我的人，咱們把這些諜子弄到長安去，讓他再報給朝廷，他得名聲，咱們得銀子。一舉多得。”

　祁北風點點頭:“道理是這樣沒錯，可這新任長安指揮使到底是何許人，公子就這麽相信他嗎?”

　趙晨又是一笑:“這新任長安指揮使，和趙家軍還有很大的關系。但具體是誰，還容在下賣個關子。趙家軍也是時候主動聯系一下附近這些駐軍了。”

　祁北風有些尷尬:“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我等算起來，都只不過是趙家軍副將罷了。其他駐軍真會給我們面子嗎?”

　趙晨聞言，終究是明白了現在趙家軍三位副將的某些心裡，輕輕哼了一聲，神色異常的嚴肅:“三位，我雖然不如三位年長，但也聽說過趙家鐵騎甲天下的說法。不管現在別人怎麽想，不管你們心裡怎麽看。但當年大將軍留下來的趙家軍，還在！就算沒有主將，你們也是天下最強的一支軍隊！有什麽理由覺得自己不如別人?”

　三人臉上訕訕，一陣沉默。

　趙晨見狀，開口丟下一句:“希望三位好好考慮考慮，在下先行告退。”

　隨後轉過身，徑直離開了這座糧倉。

　三個副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一陣沉默之後，脾氣最烈王長金狠狠一跺腳:“我覺得剛才那公子說得在理。這十多年來，咱們確實一直在白白看不起自己。兩位，我王長金雖然不像大將軍那樣天下無敵。但我也是個有血性的堂堂男兒。不管你們怎麽看，反正老子是覺得咱們還是應該走出去試試看。”

　黃清林遲疑了片刻，也附和道:“我覺得老王說得沒錯。先不用咱們親自出去，派幾個小兄弟，去和別人通通書信，也應該不會有什麽影響吧。”

　祁北風歎了口氣:“既然你們都這麽說了，我反對還有用嗎?不如咱們就按那公子所說。先試著和那個新任的長安指揮使接觸接觸。兩位覺得如何?”

　其余兩人紛紛點頭:“我覺得在理。”

　隨後，祁北風又一臉嚴肅看向兩人:“不過，不知道你們對剛才那公子的提議有什麽想法嗎?”

　王長金緊鎖眉頭:“先前同他交手，我明顯能感到他並沒有使出全力。可見此人武功絕對不俗。同時，從他的內力來看，年齡也應該不是很大，或許，還不到雙十之數。”

　黃清林聞言，瞪大了眼睛:“老王，你確定你沒搞錯?怎麽會如此之年輕?”

　王長金搖了搖頭:“這個我真說不好。畢竟，看他說話做事，又不像是初出茅廬的菜鳥一樣。”

　祁北風輕咳一聲，打斷了二人的討論:“兩位老哥，咱現在要談的，是要不要和他的金龍鏢局合作，而不是討論這人到底有多大。明白了嗎?”

　王長金哼了一下，悶聲開口:“我覺得行。本來咱們就窮得快揭不開鍋了。若是沒有他金龍鏢局，那些向導馬匪一樣會做這些事情。和他合作，無非就是把手下兄弟們自己收的錢，先收到咱們手裡。而且這錢還能變多，何樂而不為呢?”

　黃清林也點了點頭:“我同意老王的說法。而且照他所說，咱們不光能解決眼下缺銀子的問題，要是再把那些北匈諜子的功勞送給別人，或許等有朝一日真的需要和完顏龍正面對陣之時，咱也能有一支援軍不是?而且他也說了，咱們的巡邏安排完全可以隻透露給蘇夫人，以蘇夫人在趙家軍中的資歷，我想我們都沒有理由懷疑她會對趙家軍有所不軌吧。”

　祁北風也點點頭，深表讚同:“別的不說，還沒有趙家軍的時候，蘇夫人就和大將軍以及將軍夫人一道行走江湖了，若說蘇夫人會做對不起趙家軍的事，我老祁肯定是一萬個不信的——既然大家都這麽認為，那咱們就確定要和金龍鏢局合作了?”

　祁北風說完，抬頭看了看身邊兩位同仁。見兩人皆是點頭同意，祁北風也是一點頭:“那咱們趙家軍是否能再創輝煌，就看這一次了。”

　三人對視一眼，目光堅定。俱是單手握拳擂在胸口，輕聲道:“為了趙家軍！”

　……

　出了趙家軍軍營，趙晨讓金龍鏢局的鏢師們和蘇茹妝一道去到雪松城最好的一家客棧住下。

　以現在金龍鏢局的闊綽，哪怕買下這家客棧也是綽綽有余。一行人安頓完畢後，趙晨帶著朵顏一起，帶上美酒香紙，一路潛行，翻進了因長期沒人居住，守備也自然松懈的大將軍府。

　趙晨走在雪松城的街頭，越靠近那座坐落在月色中的高大府邸，心中也就越發百感交集。雖然自記事起從未見過父親一面，然而那個天下無敵而又舍生取義的大將軍，卻一直是趙晨心中永遠的英雄。

　還記得兒時嬉鬧，身邊夥伴都笑話自己沒有爹娘。趙晨雖然在趙芯要求下從未說出自己父親身份，但也總會告訴那些笑話他的小朋友，“我爹是大英雄”。當然，最後總會是趙晨在爭吵後把別人給打一頓。而趙芯在帶著趙晨去給人登門認錯之後，卻也總會告訴他，“你說的沒錯，你爹就是大英雄”。

　這樣的觀念，在趙晨心中早就是根深蒂固，揮之不去。這一次去父親生前的府邸，趙晨不由得激動了起來。

　似是感到了趙晨那不由自主的顫抖，朵顏輕輕握住趙晨的手，回頭對他展顏一笑。

　趙晨還了朵顏一個笑臉，卻依然控制不住自己身體中的那股激動。

　終於，兩人翻過院牆，落在了大將軍府院子正中。

　趙晨四下看去，這樣的景色對他而言卻是再熟悉不過。

　不管是江南還是成丶都的那座院落，其中的裝潢和結構，無一不和這裡是一模一樣。

　趙晨輕車熟路地走向一處房間——以往他住的那一間屋子，也就是曾經的大將軍趙嶽的臥室。

　推開門，只見得屋內僅有一張木床和一張長幾。床邊上一個放盔甲的木頭架子，一旁還有明顯是為龍血長槍而打造的金屬槍架。

　像十幾年天天都做過的那樣。趙晨慢慢坐到床上，躺下身子，絲毫不在意這張床早已經不滿了塵埃。

　朵顏有些擔心地看著趙晨，拍了拍行囊:“晨哥，要不咱們先去把正是辦了?”

　趙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隨後跟著朵顏一道又回到院子正中。

　院內有一顆三四人合抱粗的梧桐樹，時值深秋，金黃的樹葉也沒剩下多少。一陣風過，稀稀拉拉的黃葉又被風吹下不少，緩緩飄落在地上。

　趙晨掏出火折子，在樹下點好了香紙，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隨後又坐在地上拿出一壺酒，低聲說道:“爹，我只聽娘說過你喜歡喝酒，但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麽酒。這是我在蘇姨那兒買的最好的酒了。如果你還是覺得不喜歡的話，也只有將就一下了。”

　說罷，拿出三個酒碗倒滿，自己拿起一碗，再遞給朵顏一碗。最後將第三碗端了起來撒在地上:“這是朵顏，娘都已經見過她了。今天也帶來給爹看看。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就說句話。嗯，你沒說話，那就是你也喜歡朵顏了。”

　朵顏哭笑不得地白了趙晨一眼，不過還是隨著趙晨一起將這敬給趙嶽的第一碗酒一飲而盡。

　趙晨又滿上一碗酒:“爹，現在趙家軍的情況不太樂觀。不過你放心，有我在，我會想辦法讓趙家軍重振雄風的。只是，如果你真的和完顏龍是朋友的話，能不能幫我轉告他，讓他晚些再南下……我怕，我怕時間來不及……”

　又一陣風過，吹動梧桐樹枝沙沙，好像在搖頭一般。

　趙晨自嘲一笑，喝光了第二碗酒。

　“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意。那好吧，就讓我自己來便是。我老子是四大宗師，作為兒子，我當個天下第一又有什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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