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英城府衙,整個晚上燈火通明。
不計其數的捕頭捕快甚至快馬圍繞在整個府衙周圍,明火執仗,殺氣凜然。
身體孱弱一些的文官此時也是面色肅穆,各自都抱著厚厚的一遝公文在府衙裡面進進出出,哪怕此時不是白日當值時間,這些人也都是峨冠博帶,衣冠楚楚,一個個雖然都頂著碩大的黑眼圈,但是卻精神煥發,乾勁十足。
前些日子孫家與湛英城鹽商交鋒不斷,而夾在最中間的便是那府衙大牢,不論是巡防營抓人來丟進大牢,還是鹽商家人上下打點後帶著羅雲城裡某位大人物的手書來提人,那都是一句話一個動作的事兒,但是卻苦了湛英城府衙裡的這些文官,一個個的只能跟在這些事情後面幫忙補辦手續擦屁股,整個府衙上下都為了這些破事兒忙得四腳朝天。
湛英城府尹鄒錫林今年五十有六,表面上看上去身材瘦小,甚至有些像一名猥瑣的色老頭多過像一個府尹,但是這鄒錫林肚子裡藏著的那些老奸巨猾,卻讓整個湛英城官場上無人敢小瞧這個留著山羊胡子的枯瘦老頭。
鄒錫林年紀雖剛過半百,但是在湛英城府尹位子上坐了卻有二十多個年頭了,鄒錫林其父是前魏最後一任太師,身世家底兒不可謂不厚重,哪怕大乾立國以後,在鄒錫林上任這湛英城府尹一位之時,長安城的皇帝陛下還親自在朝堂上過問了此事。
鄒錫林在坐府尹之位的這些年裡,也不知是何原因,與薑家家主薑磊一直好到幾乎要穿一條褲子,這在湛英城裡是幾乎人盡皆知的事情,而薑家這些年在湛英城裡能如火如荼,有一大半是因為有鄒錫林這個鐵靠山的原因。
今夜燈火通明的府衙裡,鄒錫林坐在書房裡,手拿一卷前秦典籍津津有味地越讀著,時不時端起桌面上那薑家新孝敬上來的春神猢新茶輕啄一口,神態甚是滿足舒適。
一盞新茶喝到一半的時候,書房大門被人輕輕從外面推開。
師爺張楚輕輕磕上房門,帶著一本帳冊喜笑顏開地來到鄒錫林身邊,點頭哈腰地站在鄒錫林身後。
鄒錫林放下手裡典籍,笑眯眯道:“哎呀,這薑家不愧是家大業大啊,這茶葉,喝起來還真是別有一番風味,連綿不絕,又令人回味無窮啊。”
張楚微微欠身,恭敬答道:“世人都傳這春神猢新茶‘寸茶寸金’,這話雖然有著以訛傳訛的身份,但是也足以說明這春神猢新茶的地位了。”
“哎呀呀!”鄒錫林一臉痛心疾首狀,“這麽好的茶葉,就這麽被本府糟蹋了,快,快,將剩下的新茶收起來!”
張楚卻沒有動作,而是笑呵呵道:“我的鄒大人唉,您這話可是過分了啊,您可是堂堂一城之府尹,用些春神猢新茶,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哪!”
鄒錫林吹胡子瞪眼,一臉心痛狀:“哪有誰家人嫌銀子多大的?本府這一家人上上下下多少口子人啊!人吃馬嚼的,這一天剛流水得消耗多少銀子!快,把這茶葉收起來,趕明兒找個茶鋪賣了去,記得一定要賣個好價錢!”
張楚適時送上懷裡那一本帳冊:“大人,您要是看了薑家這一次孝敬了多少東西,您可就不心疼這一杯茶葉了。”
鄒錫林狐疑地看了自己的貼身師爺一眼,然後便接過帳冊放在桌子上細細查看起來,但是剛剛翻開第一頁,整個人便倒吸一口涼氣,喃喃自語道:“好家夥,春秋時代的子虛母鼎?這個玩意兒好像十年前就是十萬兩白銀了把……”
“賊老天,
這……這還有汪子棠的山水畫,這……這上面還有前晉開國太祖的國印哪!” “越王的佩劍?在這世上失蹤十多年了,沒想到是在薑家啊……”
越往後翻,鄒錫林臉上的驚訝便越甚,翻到後來之時,他已經不再出聲,就連眼神裡的驚詫,也慢慢變得平靜下來。
合上帳冊,鄒錫林長出一口氣:“薑家這次,看來真是下了血本了啊……”
張楚微笑點頭,附和道:“薑家這次送來的東西雖然不夠一輛馬車,但是起其價值,卻比以往幾次加起來都要多,不過大人,您可是冒著與城牧孫策大人撕破臉皮的風險,派人保了那薑家公子的命,這薑家可就這一根獨苗啊,他送來這些東西,比之您對薑家的恩情,不值一提。”
鄒錫林拿起帳冊遞給張楚,感歎道:“話雖然這麽說,但是這薑家一下就送出了小半個家底,這出手……著實果斷了一些。”
張楚接過帳冊放回懷裡,雲淡風輕道:“薑磊是個聰明人,要不然大人也不會這些年一直獨獨對薑家青睞有加,正因為他聰明,所以他才曉得最簡單的那個道理,只要能把根保住了,枝葉就算都去掉也沒有關系,不過是再等一個春天的事兒,但要是因為過分看重枝葉,根壞了,那可就什麽都沒了,對於薑家來說,鄒大人……那就是根啊。”
鄒錫林呵呵一笑,臉上又恢復了之前猥瑣的模樣,他擺擺手:“行,行,不管怎麽說,只要這銀子進了咱家,管他是怎麽來的,那就是咱家的,這些東西一定要安排好了,不得讓本府那些太太們看見,她們那群小娘們啊,各個都比周扒皮要狠!真當本府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啊!”
張楚點頭笑著應道:“小的辦事,大人您就放心吧,這帳冊還是老規矩燒掉?”
鄒錫林端起茶盞輕啄一口,靠回太師椅上,優哉遊哉說道:“要是不放心,我就不會把這事兒交給你辦了,行了,差不多也後半夜了,讓那些小家夥們繼續忙著,咱們先去睡吧。”
張楚剛想應下,便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帶著歉意笑道:“你看你看,人老了不中用了,這件事兒差點忘了,大人,捕頭謝鳴回來了,一直在外面等著,說是有要事要面見大人。”
“哦?”鄒錫林直起腰杆,微微蹙眉道,“那件事情有眉目了?”
“看謝捕頭那眉眼神情,似乎不僅僅是有眉目,應該是有結果了。”張楚略帶遺憾地搖搖頭,“不過那小子最近學聰明了,見了小的除了必要話語再也不輕易開口,小的這次也沒能在他口中套出更多的話來。”
“哈哈哈,這孩子上了你這麽多次當,要是再不長點記性,他還能穿那身衣服這麽久?”鄒錫林一手撫須開懷大笑,“行了,讓那孩子來見我吧,對了,吩咐夥房送點點心進來,忙活了大半夜,還真有些餓了。”
張楚躬身應下,確認把帳冊揣好之後,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鄒錫林仿佛想起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高聲開口道:“吩咐夥房裡那些敗家子兒,別弄些花裡胡哨的揚州點心,好看不頂抱,讓他們隨便弄些點心過來就成!”
此時張楚已經走出了房門,邊含笑應下邊輕輕磕上房門。
出了房間大門,張楚在朱漆大柱旁邊低聲感歎道:“這隻鐵公雞, 都富甲一方了,還是這麽摳……”
與此同時,房間裡的鄒錫林輕輕吹了吹手裡茶盞裡的氤氳霧氣,低聲笑道:“這隻老狐狸,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能不露半點馬腳……”
半炷香的時間過後,房外傳來了兩聲清脆的敲門聲。
鄒錫林仰首把手裡剩下那半隻雪白熱氣騰騰的肉包丟到嘴裡,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含糊不清開口道:“進……進來。”
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此時謝鳴已經摘下佩刀與烏紗,恭敬進入書房之後便立即雙膝一彎五體投地,沉聲道:“屬下謝鳴,叩見府尹大人。”
“你看看你看看,本府跟你說了多少次了,私下裡見了本府,無需行此大禮。”鄒錫林伸出三指又拈起一隻雪白蓬松的肉包,放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大口,又低頭把手掌邊緣的熱油吮吸乾淨之後,才繼續抬頭說道,“來來來,快起來謝捕頭,老是跪在地上是什麽樣子。”
謝鳴這才從地上慢慢爬起身來,不過他神態模樣卻依舊是恭敬無比:“府尹大人是咱湛英城的父母官,屬下對府尹大人恭敬一些,那是應該的。”
鄒錫林三口兩口便吃掉剩下的肉包,端起米粥啜飲一大口,笑眯眯道:“顧九抓到了?”
謝鳴神態波瀾不驚,恭敬道:“抓到了,我把他與風捕頭和風師爺安排在一個牢房裡,在您明天開堂之前,他肯定能供認出自己罪行。”
鄒錫林仰首開懷大笑,他放下手裡那一碗米粥,招了招手笑眯眯道:“來來來,謝捕頭,坐下談,坐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