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鳳後退兩步在門檻上一屁股坐下,把剩下的半碗肉湯放到自己腳下,開口問道:“我記得葉叔叔派你去長安那邊探查姚老怪的情況了,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徐晏搖搖頭,認真說道:“不是派遣,我去長安是因為我在上一次挑戰之中敗給了葉霸道,這是承諾。”
顧長鳳撇撇嘴:“還不是一樣,說到底,你都是被葉叔叔那一杆槍趕到長安去的。”
徐晏表面看上去似乎脾氣極好,被顧長鳳如此頂撞也不動怒,笑眯眯回顧長鳳道:“姚書劍那老東西已經從皇宮裡面搬了出來,現在居住在承德避暑山莊,他的小妾隨他一起搬了過去,偌大的避暑山莊,現在只有他們兩人居住,仆役下人就連廚子都沒有,他似乎是在謀求什麽大事。”
顧長鳳微微蹙眉:“大事?這老怪物一向是長安城裡的殺手鐧,也是長安城對天下的威懾,可以稱之仙象第一人的存在,還有什麽事能值得他如此大動乾戈,莫非是想衝擊傳說中的‘人中仙’境界?”
顧長鳳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搖頭道:“不可能,這老怪物不是這麽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現在大乾立國方才十七年,說是天下大定,不過也是大體上來說罷了,那些前朝余孽,時時刻刻不想光複前朝,而光複前朝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刺王殺駕,這些年針對皇帝趙衡的刺殺也從來沒少過,根據咱宗裡留在長安城裡的釘子說,去年前魏的兩名洞玄級別的老怪物都殺到了養居殿門口?”
徐晏坐在屍體上翹著二郎腿,笑眯眯道:“現在不同於以往了,長安城裡的執金吾現在是今非昔比啊,如今的統領是蒙順,雖然人傻了點,笨了點,但好歹有把子傻力氣,如今的執金吾還算是不錯的。”
顧長鳳微微一怔:“蒙順?蒙家的二爺?當年那也是一名扛旗衝鋒的虎癡,就因為當年私自收了前齊的幾名嬪妃入帳,趙衡就把他雪藏了十多年,如今把他的戾氣和銳氣也打磨得差不多了,讓他執掌執金吾來拱衛王室,是最合適不過。”
彎腰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之後,顧長鳳抬起頭來,繼續說道:“有蒙順執掌執金吾在明,有大長秋執掌粘杆處在暗,長安的防禦,這些年來只能是越來越好,越來越固若金湯。這天下第一雄城啊,以後的位子就坐穩了。”
徐晏輕輕晃動著脖頸:“我剛回東陵道就聽下面人說,粘杆處的那幫鷹犬已經嗅到了味道,冒著得罪商酌的風險,已經慢慢向東陵滲透了?”
“是的,前些日子我遇到一個,被雲夢軍統領徐桐帶走了。”
“我還聽說,葉霸道親自出手懲治了徐桐一番,就因為他對你做了些出格的舉動?”
“何止出格,那是下面人往我臉上貼金呢,我當時的小命可都是握在徐大統領手裡,他只要皺一皺眉頭,我就玩完嘍。”
“除了徐桐,還有一個叫阮錦園的紈絝更是過分,為何葉霸道沒有對他出手?”
顧長鳳搖搖頭:“我並未將此事告訴葉叔叔,葉叔叔的脾氣你比我更了解,告訴他,他還不得把天捅出個窟窿來?”
徐晏十分開心地展顏一笑:“沒關系,葉霸道不敢做的事情,我替他做了,這次回來,我都能預想到他會怎麽感謝我了。”
顧長鳳猛然抬起頭,直視徐晏,雙目炯炯,語調嚴肅:“你明明知道現在東陵和長安劍拔弩張,你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殺了阮錦園,你知道會造成多大風浪嗎?!”
徐晏無所謂聳聳肩:“別這麽激動少宗主,
我又沒說我殺了他。” 顧長鳳不屑嗤笑一聲:“落在你手裡,活著還不如死了。”
徐晏微笑不語,左手靈巧的五指擺弄著那一口短刀,暗金色的精致短刀猶如蝴蝶雙翼,在他手掌之中上下飛舞,眼花繚亂。
顧長鳳耐不住好奇,身體前傾追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麽?”
徐晏皺眉想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想起來了,我在他膝蓋與腹部插了四刀,然後就放他走了。”
“你在哪裡放走他的?”
“忘了,應該是在東陵道邊境吧,離最近的城鎮也就百八十裡地,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顧長鳳深深歎了一口氣,真心實意道:“徐晏,你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徐晏認真回道:“你莫以為隨口誇我兩句,我就會念你的好。”
顧長鳳搖頭而笑:“你不要岔開話題,我雖然對你了解不深,但是也知道你的性子,到了長安城,不把自己弄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你是不會回來的,說吧,你到底捅了多大的簍子。”
徐晏笑了笑,慢斯條理地解開自己身上雪白的長衫。
在他結實平攤的小腹之上,整整齊齊地纏了十余圈的白色紗布,饒是如此,依然有著鮮血頑強地從紗布中央慢慢滲透出來。
顧長鳳蹙眉:“怎麽回事?”
徐晏雙眼之中閃爍著興奮地光芒:“那姚老怪‘無根柳’果然是名不虛傳,我找了最好的時機偷襲,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但卻緊緊只是割下了他的一縷眉毛,他不過是隨手一劍,卻能在我體內種下兩截無根柳,若不是我見機……”
“徐晏!”顧長鳳猛然站起身來,怒氣衝衝,“在你去長安之前,葉叔叔有沒有交代過你絕對不可招惹姚書劍?!你的功夫旁人認不出來,姚老怪……”
徐晏眉毛一挑,未聞任何聲響,但見白影一閃,顧長鳳就如同小雞子一樣被徐晏單臂卡住脖頸提了起來。
徐晏依舊談笑風生:“這句話葉霸道確實告訴我了,不過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徐某人,生平最煩的便是有人對我指手畫腳。”
顧長鳳面色漲紅,雙眼因充血而變得凸起,不過他面目卻比徐晏還要平靜,不聲不響地平視回去。
徐晏冷哼一聲,松開右手把顧長鳳摔到地上,一邊慢慢合上自己衣衫,一邊輕聲說道:“姚老怪的兩截劍氣雖然威力不足,但是卻不屈不撓,一直留在體內讓人心煩得很,我這次急於回東陵,就是為了想借葉霸道之手,把握體內這兩道劍氣消除掉,所以今日,我暫且饒你一命。”
顧長鳳輕輕咳嗽兩聲,雖說徐晏表面之上不近人情,但是卻在扔下顧長鳳之時卻順手傳遞過去一股柔和氣勁,顧長鳳體內的劇烈疼痛之感,就在這一瞬間被消弭一大半。
顧長鳳一邊撫摸著自己脖頸一邊長籲短歎:“徐晏啊徐晏,你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
徐晏笑眯眯回道:“要是我知道,我就不是徐晏了。”
顧長鳳坐回門檻之上,搖首而笑,沉默不語。
徐晏一屁股坐到顧長鳳旁邊,貌似無意間問道:“對了,那本名冊,你安置得還算妥當吧?”
顧長鳳裝傻充愣:“名冊?什麽名冊?”
徐晏冷哼一聲:“十七年前你父親兵敗於東陵,一時雄甲天下風頭無兩的諜子機構顧家密影在那一瞬間便消失不見,密影花費了十七年的時間,把在江湖上消失數十年的魔道魁首道德宗重新整頓起來,但是那本名冊……”
顧長鳳微笑岔開話題:“徐法相,我有個事情一直想請教你,你說你,一聲功夫了得,為人又是桀驁不馴,怎麽會安心在道德宗裡,做一個有名無實的法相?”
徐晏不滿瞅了顧長鳳一眼,卻還是開口道:“能為什麽,當然是因為除了道德宗,天底下沒一個宗門能容得下我這等目無尊卑的放肆之人了。”
顧長鳳搖頭:“徐法相本來便是一閑雲野鶴,獨來獨往才是你的路子。”
徐晏歎了一口氣:“嗨,那咱就實話實說, 當年啊,我與你爹不打不相識啊,自那以後,我便與你父親相交莫逆啊,就連我這一身功夫,都有不少是你父親嘔心瀝血……”
顧長鳳撇撇嘴,打斷徐晏的長篇大論:“扯淡,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與我父親見面總次數加起來,也不超過三次,就你還相交莫逆,你今年……有二十五?”
徐晏哈哈大笑,拍了拍顧長鳳肩膀,站起身來慢慢向外走去:“二十五?老子他媽的都快兩個二十五了!”
顧長鳳搖了搖頭,知道徐晏不想與自己談論此事,便也就識趣地不再追問。
徐晏走出大廳,在滿天星光之下伸了個懶腰,少有的語重心長:“少宗主啊少宗主,自從葉霸道第一次提出想讓你來做這個少宗主的時候,我是一直持反對態度的,你這人啊,有些事兒能做來,有些事兒做不來,不過看你現在這樣,我也算是白擔心了,你每日與這些鹽商子弟廝混到一起,看起來是胸無大志,其實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顧長鳳哈哈一笑:“我原本就是胸無大志之人,也不想學著那些王侯將相去攪動這天下風雲變色,這樣靜謐的日子,才和我意啊。”
徐晏微微點頭,晃動著脖頸,連句告辭也沒有說,便自顧自地離去。
顧長鳳突然高聲開口道:“徐法相,姚老怪此事還需保密,先勿要告訴武大姨姚老怪消息,以免她又心急壞事。”
此時徐晏身影已經消失在黑夜之中,只有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遙遙送來:“那狐媚子要是知道你還叫她大姨,得拿她那沉甸甸的胸脯子把你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