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顧長鳳話語之後,那老管家也是苦笑道:“是啊,不是老朽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不只是咱葉府的人,就是半個羅雲城的人都知道咱大爺的醫術是什麽水平,不過區區一個風寒而已,大爺出手,又沒下十八反的方子,怎麽可能就吃死人呢?”
說到這裡,那老管家老態龍鍾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絲憤憤不平的神色,低聲道:“照老朽看來,這田家啊就是附骨之蛆,就是那一沾惹上怎麽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這些人的品行極其低劣,行為極其惡心,為了能弄到幾兩銀子,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
這老管家話語裡雖然充滿著一絲怨恨,但是看他表情及其神色,明顯是把顧長鳳當成了自己人,若是真的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聽到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語之後,肯定就得心窩子一暖。
顧長鳳倒是沒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只是低頭輕聲說道:“聽老人家的意思,這田家看來是已經動手了?”
老管家點點頭,神色略有鄭重,沉聲說道:“昨天田家派人前來交涉了,那廝真是獅子大開口,一開口就要三千兩銀子,這……這明明就是故意的!”
三千兩銀子?
顧長鳳皺了皺眉頭,邊走邊問道:“不能報官?”
老管家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後緩緩說道:“報官自然是不能的,這田家雖然是劣跡斑斑,但是……但是那田家打手確實是在吃完大爺開的藥之後人才沒的,這種事啊,就像黃泥巴糊在褲襠裡,這不是屎也是屎。再者說了,咱們做懸壺濟世行當的,這名聲就是命,萬一傳出去這人是吃了咱葉家方子死……”
老管家的話語說到一半,被假山後面出來的“嘿、哈”之音傳來,這斷喝之聲極其洪亮,且中氣十足,明顯不是尋常人口中發出。
而看著老管家一臉習以為常的神色,這聲音主人應當是葉府之人,顧長鳳此時來了興趣,他不是高手,沒有聽音識人的本事,但是單單從這氣沉丹田之音上來看,便大膽猜測這人應當不是尋常之輩。
看著顧長鳳這一臉好奇的神色,老管家笑了笑,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麽,而是腳步輕輕轉了轉,帶著顧長鳳走了假山旁邊的另一條路。
七八步的距離之後,越過假山,霍然開朗。
在假山之後,有一**著上身的虯髯大漢,此大漢渾身肌肉如銅澆鐵鑄一般,棱角分明又頗為勻稱,國字臉、高鼻梁,濃眉大眼頗具英氣,尤其是頷下那烏黑順滑的長髯,隨著他的動作上下翻飛,更是給其增添了幾分英雄姿色。
這虯髯大漢手裡此時正握著一支鋼鐵紅纓長槍,隨著這大漢肌肉鼓漲的手臂擺動之間,那杆鋼鐵大槍或掃或扎,槍身平穩,槍式凌厲,乍眼一看,宛如出海狂龍,氣勢十足,霸道無比。
或許是練武練到了結束的階段,看到老管家帶著顧長鳳過來之後,又耍了幾個槍式之後,原本背對著顧長鳳的虯髯大漢卻是猛然一個向後下腰,同時雙手握住槍身尾端,只見寒芒一閃,猛然刺向顧長鳳面門!
槍式之快,一丈的距離眨眼便越過!
最終那一點寒芒停留在顧長鳳鼻尖之上,顧長鳳眼神平靜,伸手摸了摸這一支鋼鐵長槍的槍尖,入手有些涼,但是極其滑潤,刺入人體之時會減小很多阻力,較之山神廟裡的那精瘦大漢用的镔鐵長槍,材質做功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這老管家此時才反應過來,一瞬間被嚇得魂飛魄散,連連擺手道:“童教頭!童教頭!你……你這是幹什麽!這位齊公子是老爺故人之子,不是咱們府裡的人,你……你怎可如此無禮?快將你這槍拿開,快將你這槍拿開!”
被稱為童教頭的虯髯大漢聞言之後,慢慢扭轉著腰身站了起來,但是肌肉鼓漲的右臂卻一直是平穩地端著槍尾,沉重槍身絲毫沒有抖動,閃著寒芒的槍尖還一直停留在顧長鳳鼻尖之上,只要稍微一個不甚,顧長鳳恐怕就要破相了。
童教頭卻沒有理那急的就差上躥下跳的老管家,而是仰頭眼神下瞟地盯著顧長鳳的面孔,輕笑道:“沈老丈,這俊俏的小公子作為當事人都沒說什麽,你急什麽?旁人對我的槍術不放心,難道你還對我槍術不放心?”
沈管家急的直拍自己大腿,苦口婆心道:“胡鬧!胡鬧!童教頭你先將這槍拿下,哎呦……你看這大槍真是嚇人,哪有像你這樣直接將槍尖擱在客人臉上的!你這也太胡鬧了一些!”
顧長鳳眼神卻依舊平靜,他緩緩開口說道:“這支槍不錯。”
童教頭聞言,竟然仰首哈哈大笑,而後便舉重若輕地平穩收回這支鋼鐵大槍,隨手放置於身邊之後,右手慢慢撫過自己引以為傲的頷下長髯,豪爽大笑道:“聽小公子這意思,是說這槍好,童某這一手槍法耍的不好了?”
顧長鳳平靜的搖搖頭:“我是使刀的,對於槍法不敢置評。”
童教頭偏了偏頭,似乎對著顧長鳳的話語極其感興趣,他一邊上下打量著顧長鳳一邊慢慢說道:“你這後生,男生女相,長得一副好皮囊,但是說話卻不中聽,你要是對童某說些好聽的,童某未嘗不肯指點你一次。”
顧長鳳依舊搖搖頭:“算了吧,槍和刀不是一家,我和你的刀法走得也不是一路,大開大合太過霸道,不適合我。”
童教頭呵呵笑了笑,倒是沒有生氣,而是喟然長歎道:“江湖上老話說:‘月刀年劍一輩子槍’,這槍法一途之中,深邃如瀚海,有你學得。”
顧長鳳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童教頭拿起搭在假山上的白毛巾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同時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叫什麽?”
“齊峰。”
“我叫童貫,江湖諢號‘美髯公’,不過在葉府裡大家都叫我童教頭,這葉府裡五十護院的棍棒,大部分都是我教的。”
“哦。”
童貫擦拭完自己臉上的汗水,揀起旁邊的長衫與鋼鐵大槍一起搭在自己厚實肩膀上,一邊往外走去一邊笑呵呵道:“你小子雖然是個不會說話的後生,但是卻對老子脾氣,我住在西苑小院之中,你隨便找人就能打聽到,若是你在葉府住下了,可以來西苑找我。”
顧長鳳偏著腦袋鄭重地思索片刻,然後點點頭道:“好,我會去找你的。”
童貫此時已經走到了小路之上,聞言站住腳步,回首呵呵笑道:“不過咱事先說好了,你要是不帶好酒過來,那就算你到了西苑,我也不會讓你進門的。”
顧長鳳聞言這才咧嘴一笑:“我怕帶的好酒你喝不完就睡到桌子下面去了。”
“哈哈哈,你小子,真是越來越對我的胃口了。”童貫轉身,一邊哈哈大笑著一邊扛著大槍離去。
沈管家這才將一顆心放進肚子裡,再三確認顧長鳳身上沒有擦破一點皮之後,這才擦著臉上的虛汗,略帶懊悔道:“唉,這事兒怪老朽,不該一言不發便帶你過來,童教頭耍槍的時候是不喜歡別人看著的,老朽剛剛也是有些托大了,要不然出不了這一檔子的事兒,齊公子受驚了,這事兒怪老朽,怪老朽啊!”
顧長鳳繼續與沈管家朝前走去,同時搖搖頭笑道:“沈管家不必將其放在心上,我倒是覺得,這童教頭是個性情中人,不僅僅槍耍的好,人也灑脫爽利,是個真性情的漢子,就是不太……不太守禮法規矩。”
沈管家一邊在前方引路一邊長籲短歎道:“唉,齊公子你還真是慧眼如炬。這童教頭確實是一個實打實的真漢子,當年他被江湖仇家受了重傷,生命垂危之際被老爺所救,刮骨療毒之時,他卻還能滿面笑意與老爺說些家常,那時老朽是在一邊伺候著的, 當時我看了都覺得疼,但是這童教頭卻是一聲不吭的扛了下來。”
說到這裡,沈管家深深歎了一口氣:“也就自那事以後,童教頭便在葉府留了下來,人是個好人,這些年驅趕的盜匪賊人也不在少數,但是這……這人的性格也實在是乖戾跳脫了一些,根本讓人難以捉摸,這原本葉府裡有三名教頭,都是受不了他的欺辱才辭了職位離去,就說這赤身**在葉府之中練武這事兒,齊公子你說說,府裡女眷這麽多,這像什麽樣子!”
顧長鳳邊走便微笑回應道:“或許這些江湖上有名的大人物,性情都比較難捉摸一些。”
“也是,老朽之前閑來無事可是打聽過,這美髯公三字,之前在東陵道上也是有些分量的,起碼羅雲城外的黑白兩道,聽到這兩字都要給一些面子的,自從這童教頭入了咱葉府之後,咱葉府倒是實實在在的過了幾年的安穩日子。”沈管家在一其貌不揚的房間門前止住腳步,壓低了嗓音說道,“不過一見面就能讓童教頭這麽喜歡的,齊公子,你是第一個。”
顧長鳳啞然失笑,若是連一個童貫都拿不下,自己這麽些年的《言經》、《心學》那不是白學了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