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隆扛著維嘉和紫羅蘭在錯綜複雜的下水道中疾馳著,黑色的帷幕被他一圈又一圈地包裹在手腕上,這曾是神聖帷幕教會最為珍貴的寶物,現如今卻成為了冒險者小隊逃脫教會追捕的依靠。
紫羅蘭還在調整自己的狀態,對於正常人來說,不管在什麽條件下將神奇物品移植到自己身上都是一件極具風險的事情,這種行為所帶來的後遺症也極為強烈,甚至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去克服、調整。
而像紫羅蘭這樣,直接用神奇物品替代了身體器官的一部分――還是心髒這樣最重要的一部分,其所要承受的後遺症也絕不僅僅是一般移植所能比擬的。
在這一點上,全身上下經歷過大量移植的資深冒險者戈隆深有體會,在小城以外的世界裡,戈隆擁有一個“巨岩”的稱號,俗話說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這句話用在戈隆身上就非常合適。
根據大學之城的研究,正常人類全身上下總共有639塊肌肉,而戈隆則通過手術,在背部、腿部、肘部的每一塊肌肉上,都打下了一顆釘子。
並不是一般的釘子,而是出產自古代遺跡的力量之釘,被這些蘊含著力量的神奇物品釘入後,戈隆的肌肉就變得像岩石一般堅不可摧,也擁有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和獵豹般的爆發力。
當然,這一切怎麽可能沒有代價?獲取力量的代價便是戈隆每時每刻都不得不承受這些扎在肌肉中的金屬異物所帶來的痛苦。
尋常冒險者取得力量之釘後往往都將其作為道具進行使用,在需要時用它扎進自己的身體部位以獲得力量,在使用結束後將其拔出存放。但即便如此,大部分使用過力量之釘的冒險者也都坦言,釘子釘入身體後帶來的疼痛太過劇烈,雖然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但以他們的意志力並不能堅持使用太久。
而戈隆則是將這些釘子直接放進了肌肉裡……這就表明他不僅有遠超常人的鋼鐵意志,甚至還將釘子帶來的痛苦化作了力量――能夠長時間忍受這樣的痛苦,自然也就不會再懼怕尋常的攻擊,這也是“巨岩”稱號的由來。
因為有著切身的體會,因此戈隆的內心可不像他臉上所表現的那般平靜,他知道自己的合作者很可能正在經歷超乎想象的痛苦,畢竟是心髒整個的都被替換了。
維嘉趴在戈隆寬闊的肩膀上,他的背上還背著虛弱的紫羅蘭,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背著的不是人,而是一塊冰。
根本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熱度,反而像一塊不斷散逸著刺骨寒氣的堅冰,如果不是側眼便能看見少女那精致的臉龐,維嘉真的可能會以為自己正背著一塊冰塊。
而少女持續不斷的微弱呼吸也宛如數九寒風,維嘉的發梢、耳垂已經掛下了一排藍色的冰棱,側臉上凝結著冰晶,一側的脖子幾乎已經徹底麻木了。
但維嘉知道,自己背負著的少女此刻肯定在承受著更大的痛苦,而她之所以承受痛苦是因為她信任自己,她救了自己。
他絕對不會放手的。
伴隨著戈隆的高速行進,下水道變得快來越寬闊,兩旁牆壁上燃燒著的火把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但帷幕籠罩下的下水道仿佛被披上了一層灰紗,入眼所見的所有一切都變得霧蒙蒙的,宛若潛藏於陰影之中的虛假世界,缺乏真實感,而三人就像是匆匆路過這虛假世界的過客,人與世界明明位於同一個平面,卻行走在一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上。
這大概才是帷幕力量的本來面目吧?在大教堂裡的時候沒有任何燈光,紫羅蘭肆意揮灑的火焰也僅僅隻是曇花一現,他們自然無法看清帷幕力量的真實。但在這無數火把交相輝映的下水道裡,所有的一切都被剝開了偽裝展現在眼前。
這塊黑色的帷幕是一件神奇物品,也隻可能是一件神奇物品,至於神聖帷幕教會所吹噓的“帷幕之神的一部分”,分明隻是虛假的欺騙。
教會花了六年在維嘉腦海中營造的微小但確定的幸福破碎了,那騙局甚至連一個夢都算不上。真實而廣闊的世界卻不斷在他的眼中展開,那個世界裡有戈隆大叔和紫羅蘭這樣的冒險家,有縱橫天海的高速飛艇,有無數神秘又迷人的神奇物品,還有自己的父親母親,以及他們一直在追尋的傳說之城亞特蘭蒂斯。
就像格蘭蒂亞所有憧憬著冒險的年輕人一樣,維嘉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再是僅僅停留於口頭上的說笑,而是完全真實的,一種發自內心的情愫。
他想去外面看看。
戈隆突然停下了腳步。
小城下方的下水道系統錯綜複雜,但就像無數支流總會匯聚於主乾一般,源自城市各個角落的下水道系統最終總會匯聚到一起,形成一條洶湧澎湃的主乾一路奔向它們的終點。
狂奔的激流在這裡戛然而止,它們在這裡形成了一道極為壯觀的瀑布,漆黑的夜空映照著它,靜靜地守望著這條壯觀的瀑布匯入翻騰的雲海,去往雲海下方那不為人知的世界。
維嘉聽見了歡呼聲。
是天際漫遊者號!
高速飛艇修長的船身如飄浮一般懸停在下水道出口外,正如戈隆大叔所言,經過改造的風帆能夠在複雜的氣流條件中抓住任何一縷微風,也正因此飛艇才能在這洶湧的風口上保持靜止。
飛艇上的船員們正在不斷上躥下跳努力工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進行調整。戈隆把維嘉和紫羅蘭從肩頭取下,大踏步地朝飛艇走了過去。
“戈隆大叔你要走了嗎?”
維嘉很不舍,他知道這次分別之後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戈隆大叔了。
“嗯,要的東西已經到手,再待在這裡就沒有意義了,說不定還會牽連到你們。”戈隆拍了拍手,朝船上問道:“傑克,你們那邊情況如何?”
名為傑克的船員從桅杆上輕盈翻身落在甲板上, 馬上便有另一名船員接替了他的位置:“老大,情況不妙,我們還是低估了教會的實力,雖然天際漫遊者迅速甩開了追捕我們的家夥,但他們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出來了另外十幾艘飛艇,我懷疑我們隻要出現在航線上就會立即被發現。”
“被發現那又如何,他們的破船難道還能追上天際漫遊者號嗎?”戈隆輕蔑地挑了挑眉毛,他的臉上洋溢著自信:“而且我們在下次補給之後就立即啟程前往命運航線,他們就算知道是我們乾的又能如何?”
船上頓時傳來了一陣放肆的大笑。
但維嘉知道即將發生的一切又怎麽可能會如戈隆大叔講的這樣輕松。
“合作者,維嘉就交給你照顧了。”
被維嘉背在背上的紫羅蘭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她沒有說話,而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該走了。”戈隆縱身一躍,跨過瀑布流經的翻湧雲海跳上了甲板,最後他朝維嘉揮了揮手:“小子,別讓你爸媽失望!”
帷幕遠去了,維嘉發覺周遭的環境正在脫離朦朧的灰暗,正在逐漸被染成金黃的顏色,朝陽正在遠方的雲海盡頭冉冉升起。
維嘉抬頭,看著飛艇高高揚起的蔚藍色船帆――
“大叔――你是為了什麽才要去亞特蘭蒂斯的呢――”
“那當然是因為――”飛艇的浮空翼緩緩張開,它在維嘉的視野中漸行漸遠,似乎還隱約響起了船員們歡快的笑聲――
“亞特蘭蒂斯,它就在那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