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因狂熱而愈加強大,同樣因狂熱而愈加瘋狂。
狂野的幽藍色火焰點亮了黑暗的劇場,在這高溫火焰的作用下,無所不在的空氣甚至已經不再是助燃劑,而是空氣本身正在燃燒。
紫羅蘭向前方的黑袍教士們隨意拋灑著火焰,仿佛灑水一般輕松寫意。但在她的敵人看來情況卻並非如此,這個女瘋子不斷向外甩出粘稠的藍色火苗,這東西粘在身上之後便再也無法撲滅,而是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整個人燒成一團灰燼。
慘叫聲隻能停留在嗓子眼裡,永遠無法喊出。
“驅使這樣強大的太陽熾焰,你的身體、你的精神也一定不好受吧?”人群中傳來陰惻惻的話語,經過黑暗的放大有如黃鍾大呂:“讓我們猜猜你還能堅持多久?唔……一分鍾?兩分鍾?”
黑袍的教士們前赴後繼,他們洶湧如漆黑的潮水,他們的數量無窮無盡。
他們仿佛沒有恐懼,不懼死亡,哪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被藍色的火焰燒成灰燼。
維嘉看到了紫羅蘭緊鎖的眉頭,看到了她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珠,哪怕她的動作依舊輕松寫意,但正如隱藏在黑暗中的教士所言,想要驅使這樣強大的火焰,以她的精神和身體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維嘉看到戈隆大叔不斷地揮動著碩大的雙拳,鐵灰色的流光不住在他裸露的肌肉上流動,這名巨漢每揮出一拳便能擊飛一名黑袍教士,但一名黑袍教士被擊飛,卻馬上又會有更多的黑袍教士補上它的空位
這就是潮水,黑暗的潮水,一浪接著一浪,一浪高過一浪。
維嘉手持那塊黑色的帷幕站在戈隆與紫羅蘭的身後,在這種情況下完全沒有戰鬥力的他隻是一個受保護的對象,並且這樣的保護也漸漸快要堅持不住。
黑暗中不住傳來尖細的狂笑,仿佛已經預見了入侵者的終結。
維嘉不想坐以待斃,他雖然沒有戰鬥力,但既然已經加入了冒險小隊,那麽毫無疑問便是小隊的一員。
自己必須做點什麽。
他把目光投向了手中的那塊黑色帷幕。
盡管已經被自己拿在手裡,但黑色的帷幕卻依然在發揮著作用,似乎是因為實在過於靠近的原因,大禮堂窗外的雙尾彗星色澤黯淡,它努力想使自己的光芒突破封鎖,但它做不到。
帷幕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
“他們簡直無窮無盡!”紫羅蘭雙手中的幽藍色火焰猛地暴漲,她使勁一掃,頓時在身前清出了一塊扇形的無人區,雖然贏得了一點喘息的時間,但維嘉卻能看到她不斷顫抖的雙臂上隆起的青紫色血管。
“他們不像是人……”戈隆再次擊飛了一名黑袍教士,他已經擊飛了不知道多少人,他的每一拳都使出了全力,連強悍的黑夜騎士在他面前都討不到好處,但面對這近乎無窮無盡的人海卻根本沒有辦法:“他們數量龐大,悍不畏死,這已經不是狂熱能夠解釋的了。”
數量龐大,悍不畏死,沉默寡言……
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又發話了,那人嘲諷著:“你們根本不懂什麽叫忠誠,我們的每一位教士都甘願為偉大之神奉獻出自己的一切,相比之下,人類短暫的生命又算得了什麽呢?”
生命……生命……對了,生命!
維嘉腦海中閃過了黑夜騎士那枯槁的身軀,那泡在營養罐中的枯瘦赤身男人。
死人當然能夠前赴後繼,屍體已經經歷過了死亡,又怎麽可能會害怕死亡呢?
“他們不是活人!”維嘉喊道:“這些黑袍人應該都是轉化失敗的劣質黑夜騎士,
有人在黑暗中操縱它們!” “這麽快就發現了?”黑暗中的聲音輕笑:“但這毫無意義,因為你們根本找不到我,別忘了,神的力量是如此的強大又如此的公平。”
帷幕籠罩下,維嘉三人的氣息確實被完全掩蓋,但對於隱藏在黑暗中,操縱著亡者的教士來說也同樣如此。
猙獰的凸起血管已經從手臂蔓延到紫羅蘭雪白的脖頸。
“想想有什麽辦法能削弱帷幕的力量!”戈隆大吼:“隻要帷幕的力量減弱,我就有辦法確定那家夥的位置!”
“放棄吧,愚蠢的入侵者,這可是源自神的權柄!”
紫羅蘭單膝跪地,她放開了一部分火焰的控制權,讓它們在地面上隨意蔓延,即便這些火焰可能會燒到自己人,但她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她的精神和肉體已經接近極限――
源自雙尾彗星的純淨光芒突然刺破了一直籠罩著大禮堂的黑暗迷霧。
“終於找到你……不,是你們了!”戈隆身上鐵灰色的光芒大盛,這次不再是一閃而過,而是要把他整個人變成一塊堅硬的鋼鐵!
戈隆雙腿一蹬,在地板上留下了兩塊圓形的龜裂,整個人如同炮彈一樣彈了出去,緊接著一拳擊打在一個衣著和其他黑袍幾乎完全沒有區別的家夥身上。
維嘉聽到了清脆的骨骼斷裂的聲音,還有那些無窮無盡的死人從來都舍不得發出的淒厲慘叫。
接近半數的黑袍教士在這一瞬間徹底失去了控制,就像是無人操縱的提線木偶一樣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另一個恐慌的聲音突然響起,同伴的死讓他肝膽俱裂:“你們怎麽可能剝奪了神的權柄!這不可能!”
他把目光轉向了維嘉,緊接著看見了維嘉手中的藍色禮品盒。
這是維嘉的父母給予他的禮物,毫無疑問盒子裡裝著一個精挑細選的神奇物品,但卻沒有任何氣息從盒子裡面流露出來。
按照紫羅蘭和戈隆的說法,神聖帷幕教會的宣傳如果是放屁,那麽這塊黑色的帷幕毫無疑問就隻是一個強力一些的神奇物品罷了。
把神奇物品放進能夠遮蔽神奇物品氣息的盒子裡會發生什麽?
維嘉嘗試了一下,他把那塊仿佛沒有厚度的帷幕折疊了一下塞了進去,於是奇跡便出現了。
“殺了他!殺了那個瀆神者!”那人狂叫著。
被操縱的黑袍教士們瘋狂湧向維嘉,仿佛隻要殺掉維嘉他們的神就會再次回到他們的身邊。
戈隆身上鐵灰色的光澤正在消散,他的爆發雖然能夠重複使用,但終歸還是有極限,需要冷卻的――他趕不及了。
維嘉看到了不斷接近的黑袍下空洞又枯槁的臉,那臉上的表情似乎在笑,這些狂信者在被製作成如此恐怖的乾屍的時候竟然是笑著的。
不知道為什麽,明知道自己好像要死了,但維嘉的心中卻沒有一點恐懼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自己達成了父母的心願吧?自己打開了那盒子,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但隻要打開,就代表著自己成為一名冒險家了。
或許自己隻是一個剛剛成為冒險家就要死掉的倒霉蛋,但至少最後自己救了戈隆大叔,救了紫羅蘭……大概,死而無憾?
“火焰,升騰!”
狂野的橙紅色火焰驟然升騰,維嘉還沒有認命的閉上眼睛,就看見那些撲向自己,勢在必得的黑袍教士被火焰籠罩。
隻不過紫羅蘭的力量很明顯已經達到了極限,因此升騰起來的隻是橙紅色的普通火焰,而不是之前幽藍色的恐怖熾焰。
但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操縱著死者群的黑袍教士理智被擊潰了,他扯著嗓子嘶啞地尖叫轉身而逃,徹底放棄了剩下的死者的控制權。
“終於結束了嗎?”死裡逃生的維嘉望向紫羅蘭,但單膝跪地的少女並沒能轉頭向他微笑,而是晃了兩下,接著栽倒在地上。
維嘉衝了過去,他扶起癱軟的少女,只看見了她臉上流下的兩行血淚,以及被鼓脹的青紫色血管變得無比猙獰的臉孔。
“背上她快走!”戈隆在大禮堂出口吼道:“快!帷幕籠罩的力量消失了!全城的黑夜騎士都能感應到這裡,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維嘉把少女背在背上,但哪怕兩人如此緊密的貼在一起,他也無法感覺到少女心髒的跳動。
少女修羅般的臉孔無神地搭在維嘉的肩上……他的心在滴血。
“她的心髒“炸開”了。”戈隆搖頭,他面無表情,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悲劇:“她的精神和肉體已經無法驅動更多的能量,血液的循環速度已經達到了人類的極限,但即便如此她卻依然想要保護你。”
“她是我的合作者,我是你的監護人,但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具體是什麽關系。”戈隆繼續平淡的訴說:“不過她選擇了用生命保護你,那麽按照我們冒險者的說法,現在你欠她一條命。”
維嘉一腳踹開實驗室的大門,他聽見了遠處傳來的雜亂腳步――嗅到了氣味的黑夜騎士已經趕回來了。
“我現在隻想知道有什麽辦法能夠救她!”
維嘉嘶吼著,他感覺得到紫羅蘭的生命正在不斷地流逝,他上次如此痛苦還是在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永遠離開的時候――他已經不想再失去更多了,他不想!
“把那塊布拿出來。”
戈隆卻沒有理他,而是走到實驗室的中心,把那個漂浮著的冰封心髒取了下來。
維嘉猜到他想要做什麽了,他再一次打開了藍色的禮品盒,漆黑的黑夜又一次在他的手中延展開來。
大教堂再一次被深邃的黑幕籠罩,隻不過這一次,黑暗站在了維嘉這邊。
“把這玩意放在她的胸口,你來做,不能隔著衣服,要貼身放。”戈隆把冰封心髒扔了過來:“神奇物品的植入其實非常複雜,這種原始的植入成功率太低,但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如果她的運氣夠好,這玩意就能代替心髒的作用重新讓她蘇醒過來。”
“那如果運氣不好呢?”
戈隆沒有答話。
冰封心髒寒冷刺骨,但維嘉卻緊緊握著它,他把手伸進少女的衫下,讓冰冷的心髒緊貼著少女的胸口。
這顆心髒就像感覺到了什麽,它驟然融化,就像無數條蛇冰藍色的小蛇一樣刺進了紫羅蘭的身體。
覆蓋紫羅蘭全身的青紫血管消退了。
維嘉再次將少女背負起來,不過這一次他能感覺得到心髒的跳動了。
盡管很微弱,但確實在跳動。
螺旋樓梯狹窄又漫長,盡管來的時候走過一次,但維嘉卻依然覺得它無比漫長。
他聽見了少女的咳嗽聲,隻不過隨之而來的是一縷刺骨的冷風,維嘉隻覺得自己的脖子上好像掛了一層冰。
也確實掛了一層冰。
“我就知道你們不會出問題。”少女的聲音有些虛弱,但能讓兩人聽見:“我看到那顆心髒的時候就知道它是做什麽用的了。”
“這麽說你爆掉自己的心髒隻是為了增加移植成功率?”戈隆問,紫羅蘭死而複生的事情根本沒讓他產生多少感情上的波動:“你還真是個瘋子。”
“而且,我必須當場移植掉它,隻有這樣才能用我的身體掩蓋住它的氣息,畢竟計劃結束,我們分開後就將失去帷幕的庇護,而維嘉的小盒子可裝不下心髒這麽大的神奇物品。”
“你就沒有想過我可能會拋下你們兩個獨自離開嗎?畢竟我們隻是普通的合作者。”
“我相信維嘉,而你既然是維嘉父母選定的監護人,那麽我也相信你。”
維嘉隻感覺一股暖意正在自己的心底盤旋,這就是被信任的感覺嗎?
少女不再說話了,她的身體還在恢復之中。
他們沿著螺旋形的樓梯終於走到了底部。
三名黑袍人如品字形排在下水道的入口,一旁碼頭守衛正在照顧著那兩名被打暈浸在水裡的雇傭兵。
“戈隆,果然是你。”領頭的黑袍人扯下兜帽,露出自己那張枯槁的醜臉,眼窩中兩粒乾癟的眼球放射出慘白色的光:“全城都在同一時間發生了混亂,這也確實是你的風格。”
“亞力克斯?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呢,沒想到你竟然加入了教會,看起來還混得不錯啊,起碼保住了自己的神志。”
戈隆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種地方碰到曾經的熟人――這種脫離計劃的突發事件顯然不是什麽好消息。
“我變成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還得多謝你啊!你當時以為我已經死了,但實際上我還活著,我的求生欲支持著我等到了他們,我熬過了那惡毒而又痛苦的手術,對你的仇恨還讓我保住了理智――”
“我建議你放我們離開,如果你不把路讓開的話,我不介意再殺你一次,就像當年一樣。”
“像當年一樣?哈哈哈哈哈!”名為亞力克斯的黑夜騎士用乾枯的五指抵住額頭,他似乎是在狂笑,但他乾癟的身軀讓這一幕顯得無比滑稽:“你知道嗎戈隆?加入教會之後我獲得了力量,真正的力量!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
這是有如閃電般的一拳,亞力克斯的出拳快到只剩下一道光。
他曾經是格蘭蒂亞雇傭兵行業的驕傲,他是強大的“閃光”亞力克斯,他當年本該成為真正的傳奇,但……
但這道光被接住了,一如既往。
“確實,比起你當年的那一拳要快了不少,但問題是,你不是當年的你了,但我也不再是當年的我了啊!”
戈隆一拳砸在亞力克斯的腹部,將他整個人都擊飛了出去:“早說了不管再過多少年你都不是我的對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砸在牆上的亞力克斯努力想把自己拔下來,同時他發出了怒吼:“你們三個快上啊!”
他在命令隨同他一起趕來的另外兩名黑夜騎士和那名碼頭守衛。
然而,那兩名黑夜騎士還沒能動手,便被一劍削掉了腦袋。
胡子拉碴的碼頭守衛用黑袍擦了擦劍刃:“你們快走吧,這家夥就交給我了。”
“你是?”戈隆疑惑,這個人並不曾出現在他了解的計劃裡。
“一名曾經的冒險者罷了……”男人舉劍擋下了亞力克斯的攻擊:“如果你在亞特蘭蒂斯見到了這孩子的父母,記得幫我向他們問好。”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這個要求我記下了。”
戈隆自信自己能乾掉亞力克斯,但這勢必要花費一些時間, 甚至可能影響到他最終的逃脫。不過好在,現在有個計劃外的意外因素來幫他解決亞力克斯這個計劃外的問題。
他抓起維嘉和紫羅蘭,躍入下水道的黑暗之中:“謝謝。”
“你到底是什麽人!”看著戈隆在下水道的黑暗中不斷遠去,亞力克斯幾近怒火中燒:“你不可能隻是一名普通的碼頭守衛,你究竟是誰!”
“我剛不是說了嗎?”碼頭守衛左手掏了掏耳朵,擺出一副油膩中年的模樣:“我隻是一名曾經的冒險者罷了,一個早就被時代拋棄的老東西,年輕人的踏腳石。”
“那麽,老東西,你真的打算攔著我向戈隆復仇嗎?”
“‘閃光’亞力克斯,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東西在支撐著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你,難道真的僅僅隻是仇恨嗎?”
“你以為我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是因為誰?是他毀了我的一切,毀了我的人生!”
乾癟的男人咆哮著,他舉起了長劍:“我最後再說一遍,給我讓開!”
“唔……他們已經走遠了。”碼頭守衛漫不經心地剔了剔牙,似乎剝出了什麽:“說真的,我其實完全不在乎你和那個戈隆之間的恩恩怨怨,都多少年了,而且這種破事經歷的太多是會膩味的。”
下一刻,亞力克斯看見了自己喉嚨那乾癟的空腔,以及一道收劍回鞘的閃光。
“閃……光……”他的頭落在了地上。
中年男人渾濁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縷過去的回憶。
“再說了,就你這樣也配叫‘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