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八月,一個雷電交加風雨肆虐的日子,他親妹妹楊曉汐在連續餓了兩天的情況下發起了高燒,他為了救妹妹,與丁三力一道迎著瓢潑大雨出去挨家挨戶叩門乞討,當他和丁三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從一戶好心人家手中求得兩個飲餅回到破廟中時,卻發現他妹妹楊曉汐已然不知所蹤。
他和丁三力冒著大雨出去發瘋似的尋找,他卻因道路濕滑不慎跌進了運河中,當他醒來時已被好心人所救,卻也已經遠離了揚州城。
同年臘月,被押解前往邊關從軍的楊府三十七人在途中遭遇了所謂的“山匪”劫道……據說除了當時押解的衙役因手中有兵器且“武功高強”僥幸逃過劫數外,楊府所有人均慘死在了窮凶極惡的“山匪”刀下。
其後他被救他的“八鏡老人”收為義子,授於武功,再以楊家族姓為名號,從此改名為木易,成為了後來皇城司所有快行都敬畏的四大“金刀衛”之一的“孤狼”。
他此番回到揚州,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是絕不能輕易讓信不過的人知曉他就是以前的楊曉義,他隻能用這個他已經使用了十四年的“木易”新身份,而放眼整個揚州城,他最需要暫時隱瞞身份的便是何府何齊海。
血源至親卻不能相認,甚至很可能是他楊家當年最大的仇人……這是他當前所掌握信息中的指向判斷,但仍沒有實證!
所以,當他得知眼前所救之人是他表妹何小菲時,一貫冷靜的他也被這種巧合震驚到了。
木易在極度震驚之時,他的腦海裡電光石火般閃過的唯一一個念頭便是……我得趕緊離去,切莫被表妹何小菲認出來!
他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的瞬間,卻發現何小菲咳嗽已然緩和了許多,正利用咳嗽停歇的間隙打量他,且檀口微啟似要開口與他說話,卻又被接下來再度來臨的咳嗽所影響,最沒能開口對他說出可能想要說的話。
羅小七在人群中惡狠狠地盯著木易,朝彭豹低聲詢問道:“老大,這廝壞了咱們的好事,要不要兄弟們上去收拾他?”
“你他娘的就是豬腦子!沒瞅見被救的是何府小娘子何小菲嗎?我現在隻想收拾你!”彭豹低聲怒罵之際再次狠狠地踢了羅小七一腳,然後看著正滿臉震驚表情的木易,眼神變得陰冷無比,冷聲道:“隻要這廝還在揚州城,咱們收拾他有的是機會。”
彭豹說完,眼神狼戾地在木易身上停頓片刻,轉身欲離開人群,卻見羅小七仍神情不甘眼神凶狠地盯著木易,又猛地踢了羅小七一腳,再次低聲喝罵道:“還不走,你他娘的想死啊?是不是想等著被人認出來後,待總行佬派人捆你去過幫裡的‘刀山火海長棍陣’,還是想被剁碎了丟進運河裡喂王八?”
羅小七吃痛,卻因為彭豹這番話在腦海中閃現出了東關碼頭漕幫總行佬“九頭蛟”陳九那陰冷的雙眼,驚得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心底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急忙跟在彭豹身後離開了人群。
“讓開,讓開讓開……”
人群外圍突然傳來了一陣氣勢洶洶的怒喝聲,接著便有十幾名魁梧的壯漢直接從人群外圍朝裡推搡出了一條通道,簇擁著一名滿臉笑容,眼神裡透著一股子常人所不能及的那種精明的五旬錦袍男子出現在了何小菲的面前。
此人正是人稱“笑面虎”的何府管家劉進。
原本圍觀的人群見到劉進與那十幾名凶神惡煞般的魁梧壯漢突然出現,
紛紛躲避,轉身快步離開了河岸,木易也乘機混在散去的人群中離開了河岸,並未與劉進照面。 木易離開後,為了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繞著偏僻的巷子回到了客棧,重新清洗過後換了一身普通的粗麻布衣裳,收拾好所有行裝,結了房錢離開了腳店,前行了東關碼頭看“龍舟競渡”大賽。
他現在剛回到揚州城,一切根基都還未穩,很多事情他都必須謹慎行事才行。
今日他救的若隻是一名普通女子,他不必如此小心,因為這種事情很快就被人淡忘,根本不會有人記得救人的是誰。但他所救的何小菲不一樣,對方是當今揚州城三佬之首“龍佬”何齊海的千金,當下揚州城的第一才女,他的親表妹……好奇這件事的人必定會有很多,甚至他可以預見,這次何小菲落水被他所救之事很快便會傳遍整個揚州城,成為眾人茶余飯後的八卦談資。
當他出現在東關碼頭時,那楊柳垂岸的大運河兩岸早已經是人山人海,他看著碼頭上人聲鼎沸的人群,傷懷而歎,喃喃道:“景依舊,人非昨,新柳十載已老樹,故人茫茫水東流……小妹,阿力兄弟,無論你們在哪,我都會找到你們!”
他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時,他的雙眸中閃過一抹冷芒,眼神變得堅定而冷毅,在人群中慢慢移動,繼續尋找……他要先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此時,九支參加此次“龍舟競渡”大賽的龍舟正進入白熱化的較量中。
在震天的鑼鼓聲中,所有前來看熱鬧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河道中央的水面上,興奮得不停地發出各種加油助威的呐喊聲。
河道中央,九艘龍舟正破開運河水面,似離弦之箭朝前方激勇競渡。
狹長細窄的龍舟身刻鱗甲,與栩栩如生的木雕龍頭、龍尾渾然一體,赤、藍、灰、青、白……九艘龍舟其色各異,宛若九條蛟龍神遊於大運河中。
龍舟身長七丈六,上有鼓手擂鼓,艄手掌舵,還有三十六名撓手在有節奏的鼓點聲中將手中船槳上下翻飛卷起無數浪花在陽光下散出粼粼白光。
船槳似白刃,在出入水的瞬間,破開了漫天疾飛的浪花水珠兒,在前一波浪花還未落下時,刹那間再次攪動起了舟身下的運河水向四方疾飛,浪浪相激時,在運河的河面上留下了九道長長的向外翻卷的白色浪花軌跡。
“加油!加油!加油……”
鑼鼓喧天,人群所發出的呐喊聲響徹在這條古老大運河的兩岸。
九艘龍舟當中……赤、藍,灰三艘龍舟實力旗鼓相當,以並駕齊驅之勢同時將其余六艘龍舟甩出了至少五丈遠。
這三艘龍舟來自揚州城漕運行最具實力的三大漕運碼頭。
赤色龍舟代表的是東關碼頭漕幫,藍色龍舟代表的是京口碼頭漕幫,灰色龍舟代表的是瓜洲碼頭漕幫。
赤色龍舟上,一位裸著上身膚色古銅的英武漢子正在奮力擂鼓,那鏗鏘有力的鼓聲直接傳到了岸上的人群中,他那結實的肌肉每一次跳動,都會震得他自己身上那些混雜在一起汗水與河水向四方飛濺。
撓手們齊整的“嘿嗬”聲中,赤、藍、灰三艘龍舟距離終點越來越近,運河兩岸觀看“龍舟競渡”的人群中先前有些雜亂的呐喊助威聲開始趁向一致……眾人顯然看出來了此次能獨佔鼇頭的龍舟隻可能在這三支龍舟當中產生。
“阿力擂鼓,安叔掌艄,阿濟他們也都是咱們揚州城最好的撓手,他們代表東關碼頭已經連續三年獨佔這‘龍舟競渡’大賽的鼇頭了,這次還是不會有什麽懸念,阿力他們準能再佔今年‘龍舟競渡’大賽的鼇頭!”
“不一定,這次京口碼頭和瓜洲碼頭也是有備而來,現在三家碼頭的龍舟距離終點不到三十丈卻連龍頭身位都還沒拉開,這次佔鼇頭的會是哪家碼頭……還真不好說!”
“聽說阿力是老丁頭夫婦在十四年前一個雷雨天撿回來的可憐小乞丐,也不知道這事是真是假?”
“這是真的,老丁頭夫婦都是咱東關碼頭的良善之人,自身雖無所出而膝下無子,卻能得到了阿力這樣一個孝順的養子也算是善有善報,老丁頭前兩年跑船時出了事,但老丁婆現在有阿力養老送終,總算是老有所依老天眷顧了!”
“……”
木易沿著大運河堤岸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穿行,當他聽見人群中的議論聲後瞬間停下了腳步。
他頓住身形後轉身,目光透過前方人頭挪動的縫隙看向了河道中央赤色龍舟上那名擂鼓的漢子, 少傾,他劍眉下透著冷毅的雙眸裡閃現出了一抹欣喜,心裡激動地喃喃道:“是阿力兄弟!”
那名渾身散著英武之氣的漢子,正是他失散了十四年的兄弟……丁三力!
他回到揚州城這一個多月裡,他心裡總有一種直覺……他妹妹楊曉汐與丁三力都還活著,而且就生活在這座城池的某個地方。
他一個多月的足跡遍布了整個揚州城,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眼前終於找到了在他心裡惦念了十四年的好兄弟!
“咚!咚!咚……”
“嘿嗬!嘿嗬!嘿嗬……”
陽光落在水面上,那蕩漾的水波紋散出炫目的七彩眩光,龍舟上的撓手們揮動船槳的動作整齊劃一,那種男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力量魅力,與運河水的柔美交織著,成為了陽光下浪花翻飛時最美的景致。
“嘿……嗬!”
驀然,衝在最前的赤、藍、灰三艘龍舟當中,赤色龍舟上的丁三力在距離終點還有大約二十丈水域距離的一個小彎道處驟然怒吼出聲,那雄渾有力的吼聲瞬間穿透了九艘龍舟發出的所有“嘿嗬”聲,傳入到了運河兩岸觀看熱鬧的人群中。
丁三力那聲雄渾有力的吼聲傳出的瞬間,他手中鼓捶擂向鼓面的速度驟然加急,高高揚起的鼓捶直指蒼穹,“嗬”字拉出一道悠長的尾音,音落之際,一條驚豔的弧影驀然在陽光裡驚現,鼓捶落在鼓面的刹那,震得鼓面顫動得愈發劇烈,那鼓面上的水珠兒也被震得跳到了半空,位置更高數量更多,在陽光裡折射出無數七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