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shì女上了茶,張繼勇便揮了揮手,屏退下人。
“陳尚書,請飲,這是從江南送來的今年的貢茶,殿下賞賜下來。”張繼勇仿佛是不經意地笑了笑。
陳玄禮哦了一聲,眸光中卻是閃過一絲光芒。
他端起茶盞小啜了一口,忍不住放下茶盞讚歎道,“不錯,好茶!茶香濃烈,當是極品!”
張繼勇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道,“既然陳尚書喜歡造神,這貢茶我就給大人送些過府去。”
陳玄禮也笑了,“張大人著實客氣!這是殿下賜給張府的貢茶,本官豈敢享用?若是讓宮裡知道,豈不是要辦本官一個無禮僭越之罪?”
張繼勇嘿嘿笑著,“陳尚書這是說得哪裡話。些許茶葉,不足掛齒。”
陳玄禮也笑著,不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下去,直截了當地拱了拱手道,“不知張大人喚本官過來,有何要事?若是張大人無事,本官還要回去署理一些雜務,本官初上任,兵部事務繁雜,本官可不敢懈怠呐!”
張繼勇心裡暗暗冷笑一聲,嘴上卻陪笑著,“張某自不敢打擾陳尚書太多的時間。是這樣,張某犬子張益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前些日子,張良綈已經替張某向殿下求婚,將萬春公主下嫁犬子。”
“張某估mō著,年後不久,殿下就要賜婚了。”
張繼勇說到這裡,微微停頓了一下。
陳玄禮一驚,訝然道,“萬春公主下嫁令公子?”
“不錯,不錯,這是大好事,本官這裡就先恭喜張大人了。”陳玄禮的聲音微微變得有些熱切起來,一反剛才的冷淡。
如果李亨同意將萬春公主賜婚給張繼勇的兒子,這說明,在李亨的心裡,張繼勇並沒有真正失寵。而這同時意味著,日後張繼勇肯定會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張府出了一個皇后,再有一個駙馬,權勢不會降低反而會增強拔高。
一念及此,陳玄禮心裡對張繼勇的態度便開始變化,他笑了笑抱拳道,“張公子與萬春公主大婚之日,陳某自當前來賀喜!”
聽陳玄禮悄然將“本官”換成了“陳某。”張繼勇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絲得意,不過是一閃即逝。
他今日把陳玄禮找來,一方面是暗示和警告陳玄禮,不要太過得意忘形,他張繼勇倒不了、張府更加倒不了,這朝廷之中的“太子黨人”還是要以他為首;另一方面,也的確是有事。
“陳尚書,張某有一事相求。”張繼勇神sè肅然抱拳道。
陳玄禮淡然一笑,“張大人有話但講無妨,你我之間還談什麽求字?”
“好。陳尚書,張某有一堂兄張同,原為鄯州太守兼鄯州衛兵馬指揮使,如今張同從張xuān進軍吐蕃,亦立下軍功,張某聽聞張xuān向朝廷奏報的功臣名單中,也有張同,不知此事可屬實?”
陳玄禮點了點頭,“不錯。張xuān奏請朝廷冊封張同為青海右衛大將軍,率軍一萬鎮守沙柳河。兵部的公文正在走程式,不久就要下達了。”
張繼勇眸光中閃出一絲火熱,他壓低聲音道,“陳尚書,張同為我張家之人,在張xuān手下必受排擠。張某已經修書一封給張同……你我在朝中之所以備受掣肘,關鍵在於兵權。如今有楊漣分去羽林衛一半兵權,不若將楊漣與張同調換一下,由張同出任京師羽林衛右衛大將軍,而楊漣則調任青海……”
陳玄禮一怔,旋即沉吟起來。
張繼勇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京師羽林衛一半的兵權掌握在楊漣手裡,相當於是楊國忠的一隻膀臂,實際上楊漣也與張xuān一個鼻孔出氣。如果能將楊漣打發出京,而換成張家的張同,對張家來說是好事,對他陳玄禮而言,也不是壞事。
如果京師的兵權掌握在張陳聯盟手裡,將來……在朝中,還有誰敢輕捋虎須?
心裡這樣想,陳玄禮嘴上卻為難道,“這……似乎不太容易,張xuān一定會竭力反對,而楊國忠那一關也過不了。”
“陳尚書,張xuān那邊絕對沒有問題。張同是我張家之人,張xuān肯定不會重用。而那楊漣,早已投靠張xuān,能去青海為將,無論是楊漣還是張xuān,都不會反對。”
“至於楊國忠……”張繼勇突然冷冷一笑,“現在的形勢也由不得楊國忠了……只要陳尚書出面奏呈,殿下出面,他擋也擋不住。以張某看來,殿下對楊國忠頗有壓製之心,楊國忠越是強烈反對,殿下越是會下詔調回張同,將楊漣遣出京師去。”
陳玄禮聞言,默然良久,才微微一笑道,“張大人所言有理,容陳某過了節向殿下上書奏呈吧。”
“陳尚書hòu意,張家永不能忘。”張繼勇大喜過望,陳玄禮畢竟是兵部尚書,由他出面來建議朝廷對楊漣和張同這種軍中大將進行調配,最是正大光明理直氣壯不過。只要陳玄禮上書,李亨很有可能允準。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氣氛一時間顯得非常融洽。
原本有了裂痕的同盟關系,似乎被瞬間縫合了起來。
張xuān義無反顧地走進了興慶宮,他tǐng拔高大的身形在夕陽的余暉中投下長長短短的投影,幾個太監有些敬畏地望著他進宮的背影,暗暗咽了一口唾沫。
如今的張xuān不僅是王爵,還掌握著大唐半數以上的兵馬,其權勢之重,無人可比。哪怕是當年的李林甫,現在的楊國忠,都遠遠不如。
李亨剛要稍事歇息,然後再次起身批閱奏折,突聽張xuān求見,一怔,旋即讓人宣張xuān覲見。
“臣張xuān,拜見殿下!”張xuān神sè不變,從容不迫地行禮。
李亨哈哈一笑,起身來走過去扶起張xuān,朗聲道,“子瞻啊,聽說你最近都留在府中閉門不出,夫唱fù隨盡享天倫之樂,今日怎麽有空進宮來見本宮?”
張xuān默然片刻,抬起頭來,目光清澈神sè平靜地望著李亨,再次拜了下去。
李亨一怔,突聽張xuān朗聲道,“殿下,臣有一事求殿下做主!”
李亨笑了笑,訝然道,“子瞻啊,有話就說。”
“殿下,臣與萬春公主情投意合兩情相悅,還請殿下為臣和萬春公主做主賜婚!”張xuān緩緩沉聲道。
李亨聞言臉sè驟然一變,他用一種極其震驚極其不可思議的眼光盯視著張xuān,嘴chún一抽,冷聲道,“子瞻,你不是跟本宮開玩笑的吧?”
“臣與萬春公主兩情相悅,請殿下做主!”張xuān咬了咬牙,再次輕輕呼道。
李亨這回是聽得真真切切了,他的臉sè頓時yīn沉下來,猛然一拍桌案,沉聲道,“張xuān,若是你無妻室,本宮將萬春賜婚給你也無不可,但現在你已經有了崔王妃,而過幾日,回紇公主也要嫁進你永寧王府,可你竟然還不知足,竟然跟本宮開口企圖婚配萬春?”
“豈有此理!”李亨拍案而起,大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萬春是什麽人?本宮的禦妹,當朝公主。你竟敢跟本宮提出來,讓萬春公主去給你做妾?放肆!”
“斷無可能!”李亨怒衝衝地斥責著,反應很大很jī烈。
張xuān默然不語,李亨的反應也在他的意料當中。如果李亨沒有反應,倒是不正常了。
“張xuān,若是你收回這話,本宮可以當什麽都沒有聽到。你我君臣之間,一如既往。你且起身,退下吧。”
李亨發了半天的火,慢慢紓緩著心頭的火氣,淡淡道。
張xuān搖了搖頭,“臣雖自知違禮,但臣與萬春兩情相悅已難分離……還請殿下開恩!”
“你……”李亨見張xuān竟然還是堅持不撒口,不由怒道,“你真是氣死本宮了!”
“你當真以為,本宮對你的恩寵無邊無際嗎?”李亨yīn沉沉地道,眸子裡閃出了一絲殺氣。
“臣不敢。臣汗顏。”張xuān歎息一聲,抬頭來望著李亨,“臣不瞞殿下,臣與萬春早有情分,此生此世,不可分割。”
李亨心頭一個jī靈,漲紅著臉揚手指著張xuān顫聲道,“你……你……你竟敢與公主有sī……張xuān,你sī通公主,其罪當誅啊!”
“來人,將張xuān拿下!”李亨暴怒起來,一聲大喝。
幾個宮禁宿衛衝了進來,嚇了一大跳,卻是遲疑著不敢上前。
“將張xuān拿下,拿下!”李亨咆哮著。
幾個宮禁宿衛不敢怠慢,大步走過來, 有些為難地望著張xuān。
若是普通臣子,他們抓也就抓了,但這可是永寧王張xuān,大唐赫赫聲威的軍神,功高蓋世。只是不知他怎麽觸怒了殿下,要將他治罪。
張xuān輕輕一歎,向李亨拜了一拜,然後起身轉身跟著幾個宮禁宿衛離開大殿。
但李亨怎麽可能真正將張xuān拿下大獄,張xuān緩步走著,李亨使勁按捺下心頭的怒火,冷冷大聲道,“暫且讓張xuān跪在興慶宮門外思過,什麽時候想通了,再來見本宮認錯!”
……
……
興慶宮外,最後一抹斜陽墜下,天sè漸漸昏暗下來。
一個宮禁宿衛頭目悄然走過來,遞過一片地毯,然後匆匆離開。
張xuān面向興慶宮凝視片刻,淡然一笑,然後單膝跪下,微微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