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漆，卻被火光燎成白晝，江波本清，卻讓滿江唐屍染成血色。

　　“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少江山多少恨。”一向見慣生死的王繼汐望著火焰照亮的血色江山，也不覺動容。

　　“只要大王壯志得酬，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南宮灝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話鋒一轉，說道:“此戰之後，唐軍精華喪盡，已無力再戰，滅亡只是遲早。恭喜殿下，一統江南。”

　　“不過是半壁河山而已，卻要死那麽多人。”王繼汐到底陷在哀傷中，有些難以自拔。黑夜亂軍，根本分不清敵我，許多唐軍其實是自己嚇自己，跳到長江中溺斃的。

　　君主可以多愁傷感，自己身為謀臣卻不能放縱情懷，南宮灝撚須提醒道:“大王，我還是很擔心呀。”

　　“擔心?”王繼汐轉頭看了一眼對方後，說道:“不是你建議的我，應該乘著不戰而下金陵的時間優勢，迅速追上還在路上，尚未進入洪都的唐軍麽。結果如你所料，唐軍屢戰屢敗，兵無戰心，隻想往西逃。我軍未損於金陵，得以迅雷般閃擊敵軍，促其崩潰。如今何止是崩潰，敵軍根本是全滅呀。可惜，本王沒帶水師來，放跑了李璟。”

　　“我們一路上都是陸戰，到了長江才看到大船。結果又被唐人征集一空，哪來的水師去追擊李璟。”南宮灝搖搖頭道:“可是，我們這麽急著追擊唐軍，雖然避免了唐軍遁入洪都堅城，實現了殲敵於野的目標。可是，我們新佔領的金陵等處城邑也沒有及時鞏固佔領。要是北岸的周軍突然發難，留都督能守得住金陵嗎?”

　　“這主意是你出的，這顧慮也是你出的，你這人怎麽這麽矯情呢。”王繼汐揮了揮馬鞭，不屑道。

　　“我自然沒有大王這樣的魄力，敢於臨機決斷。所以，大王是王，我不過是臣。”南宮灝仍是堅持道:“可是我雖然沒有決斷大局的魄力，但如果沒想大王之未想，那就是我的失職。江北的周軍，確實是個隱患。”

　　“如果周軍有異動，許賀文一定會通知我的。再說我已向周稱臣，朝貢禮儀一點都不缺，許賀文要是還說服不了周朝皇帝同我友好，我就宰了他。我意已決，不必再說了。”王繼汐撥轉馬頭道:“三軍苦戰，又豈能來往奔襲。命令士兵，打掃完戰場後，就地休息。再派遣使者，向我的老丈人勸降。免得又是一場兵禍和流血。”

　　“大王。”南宮灝還是想請王繼汐即使不全師而還，也應分出一部兵力回援金陵。可他回眼一看，滿地都是哀嚎的士兵和痛苦的呻吟。閩軍不分晝夜，從潤州一路狂奔到這，不眠不休，也確實勞累，更別說再經歷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確實有許多士兵早就累癱了。

　　也罷，也許稍歇息幾天，也沒什麽不好。或許，李璟就此投降，周人也就不敢南下了。

　　就這樣，閩軍就地歇息了幾天，士氣和戰力漸漸恢復。可是，西南方洪都城內的李璟沒有消息傳來，東北面的金陵倒是先傳來噩耗，正是怕什麽來什麽。

　　探馬氣喘籲籲地帶來了留守金陵的都督留從效的告急文書。

　　“什麽?周軍主力渡江了?”王繼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大王，以留都督的兵力，他守得住金陵嗎?”南宮灝看完邸報後急切地問道。

　　“他要是能守得住，母豬也上樹。”王繼汐搖搖頭道:“但是，他要是敢守不住，老子就宰了了他。”

　　“這會不會有些，不太講道理呀。

”　　“這你不用管，這是禦下之術。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集合部隊，回援金陵。”

　　王繼汐命令下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麽，轉身對一身侍奉在一旁的錢淑問道:“許賀文呢?許賀文在哪裡?”

　　王繼汐的臉上有些抽蓄，看上去充滿殺氣。南宮灝這才想起之前他說過，如果許賀文辦事不力，牽製不了周軍，就要殺了他的話。怕寒了三軍之心，勸諫道:“許大人應該也盡力了。再說現在也不是懲罰他的時候，還是趕快回援要緊。”

　　“是呀，是呀。”同許賀文一樣出身閩地的文臣武將也都紛紛在一旁求情，連一向耿直的虎大威也在其列。出關以後，新人越來越多，他們非但沒有離散，反而更加融為一體，休戚與共了。

　　“你在說什麽呢，我是問許賀文在哪?現在安全麽?”王繼汐轉身繼續問錢淑道:“他一直沒有信來。很有可能是被周人給扣下了，禍福難料。你趕快派你手下影劍閣的影子武士去探清情況，不惜代價也要把他帶回來。”

　　“大王，您確信是讓臣妾去接他回來，而不是殺了他?”王繼汐平日裡軍法極嚴，賞善罰惡，毫不眨眼。錢淑也以為王繼汐是要懲罰許賀文辦事不力。

　　“殺了他?”王繼汐猛地搖頭道:“他是我的陳平。他的三寸不爛之舌頂得上十萬大兵。我哪裡舍得殺他。快去吧，我只要活的，傷一根毫毛我都要問你的罪。”

　　“臣妾明白。”說完，錢淑真如影子一般消失在陰影當中。

　　眾將一聽，也是格外暖心。當下軍隊就立即開拔，順江而下。

　　正當王繼汐心急火燎地往回趕的時候，又有一騎絕塵而來，帶來了一份最新的戰場邸報。

　　“什麽?周軍退了?”王繼汐看完邸報，差點從馬上跌下來，不知是喜還是怒地厲聲道:“丫丫的，周朝人是把我當猴耍麽?到底是怎麽回事?”

　　南宮灝也是一臉狐疑地揣測道:“難道周軍只是佯攻金陵，目的是吸引我軍回援，從而讓李璟得以喘息。周朝是和唐國結盟了嗎?”

　　這是最讓王繼汐擔心的事情，如果周朝在這個時候往自己背後插上一刀，那可真是要命了。

　　然而，報信的士兵卻搖搖頭，繼續說道:“周軍主力確實渡江猛攻金陵。戰事激烈，一度攻克外城，留都督都已經做好自殺的準備，連絕命書都給大王寫下了。”

　　“既然周軍這麽有利，為什麽又退走了。”王繼汐第一反應是有詐。

　　“是柴克宏，柴將軍和他的黑雲鐵騎。”

　　哨騎的回答讓全場的人都懵住了， 疑惑道:“柴克宏?他不是遠在潤州麽?怎麽，他離開潤州，救援金陵嗎?”

　　“不是的，柴將軍沒有去金陵。”哨騎頓了頓口氣後，說道:“而是在一聽說周軍攻打金陵，就果斷揮兵揮兵北渡江。”

　　“他也渡江?難道是去投降周軍。丫丫的，我早看出這小子是二五仔。”虎大威對王繼汐一直厚待一個降將不滿了。

　　“原本留都督也是這麽認為，還派人想去截下他。可是柴克宏並不理會，他一渡江就率領黑雲鐵騎攻克江北重鎮揚州，之後又奇襲逼近壽州。壽州是周軍的大本營，周朝皇帝就在壽州，壽州也是糧道關節所在。周朝皇帝一聽說有閩軍渡江，逼近自己，大驚失色，就算壽州不失，糧道斷絕，南渡的周軍也不能堅持太久。何況，他們也收到大王正起兵兼程回援的消息。於是周軍不敢戀戰，迅速退兵回了淮南。”

　　“恭喜大王，不戰而退周兵。”南宮灝等人聽完，懸著的心這才放心，暗暗佩服當初王繼汐用人的眼光。

　　沒想到，王繼汐沒有為周兵退去而感到欣喜，反而更加擔心道:“那柴克宏呢?他安全撤回了嗎?”

　　“這個。”哨騎也不太知情，無言以對，隻好支吾地說道:“具體詳情不知。只聽說柴將軍回軍時遇到周軍主力，好像在滁州一帶被圍了。”

　　柴可宏以及黑雲都被圍滁州，雖然讓閩軍諸將感到憂慮，但比起金陵來說，損一軍而得一城，權衡利弊，很是值得的。

　　“命令全軍，馬上渡江，直向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