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陵鎮外，兩國交界，塵土飛揚，旌旗蔽空，戰士的喊殺聲和戰馬的嘶鳴聲亂成一團，發出的慘叫聲，仿佛是來自地獄鬼使的召喚。這是兩支百戰勁旅的鋼鐵碰撞，火花落處，盡是血海深仇。

　　“大王，是屬下無能，請治臣之罪。”躬身請罪的是閩國的新寵，以禦史中丞銜拜軍師將軍的南宮灝。

　　而他行禮的那個人，正臉色凝重地望著眼前這片血淋淋的戰場，他就是閩王王繼汐，他的冷漠不是毫無道理的，松陵一戰也是自他從軍以來遭遇到的最慘烈的交鋒。

　　“中丞，何出此言。”王繼汐並不轉頭，而仍舊死死地盯著戰場，生怕一刻錯過，就導致全盤皆輸。

　　“微臣無能，籌劃失當，致使大軍陷於苦戰，是臣之罪。”南宮灝一向以多謀自許，如今的這場慘烈交戰，實在令他顏面無光。

　　“中丞有功無過，何必自責。你參謀軍務，本就是幫助本王合理用兵，至於真刀明槍的乾，那當然還是本王親自乾，否則你就是君，我就是臣了。如今，本王用中丞之謀，使李弘冀為金陵所棄，陷於四面楚歌的孤立絕境。我軍以十萬之眾，圍殲四萬殘兵，如若不能勝，罪在我治軍不善，豈是籌劃之過。要知道唐軍可是有二十萬大兵可供調動。何況中丞不僅有宏觀偉略，連作戰細節都為本王考慮清楚了。你說得沒錯，李弘冀以寡敵眾，兵力不敷，只能大量啟用吳越降兵和剛入伍的新兵防備地形險要的右翼。只要我們能堅持到，虎大威所部精銳摧垮敵人右翼，迂回包抄，與我匯合，內外夾擊敵軍本陣，自然勝券在握。”

　　王繼汐雖然並面對面地說這番話，但語氣中的讚賞之意依舊溢於言表。

　　“大王過譽，唐國兵力雖多，可戰線也長。東與吳越及我國交界，北與中原截然，南與漢國對峙，西面原是楚國，唐兵滅楚後，不僅分兵把守，還要西面強大的蜀國，即使是西北面的小國南平也常常給他製造些麻煩。唐主李璟本也無多少兵可派，臣只是略施小計，讓他不從其他各個戰場抽兵來救。但是臣百密終是一疏，沒想到，唐國的江東兵團，竟然會置之死地而後生，以破釜沉舟的氣勢與我決戰，使我損失慘重。甚至，可能，一旦中軍被敵人擊穿，我軍有被唐軍切成兩段，分割包圍。”南宮灝還是深感愧疚。

　　“這才是真正的軍人。”王繼汐頓了頓，又說道:“文肇，中丞擔憂我們等不到虎妞的大軍，就會被擊潰。會這樣嗎?”

　　“陛下，放心。即使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我都要保大王無恙。”林仁肇作為閩國這樣的小國將軍，這樣大規模的混戰，勝負也沒有把握。

　　王繼汐臉色一沉，不悅地說道:“保什麽無恙，我要的是勝利。我交給你的中軍，可是我在汀州建立武平軍等八都主力，起家的老本，閩西老兵，百戰雄兵。本王憑此征戰，所向披靡，無往不勝，今天也一樣。”

　　“大王，這個，這個恐怕有些變化。”林仁肇武人習慣，不善婉轉，坦然道:“大王自閩西起兵以來，屢戰屢勝，隊伍擴展得太快，軍官缺口很大。原先有功績又有資歷的閩西兵都已經高升了，現在中軍中不要說老閩西了，就是閩籍士兵都不佔多數。”

　　“什麽?”聽到林仁肇這麽一說，王繼汐差點沒從馬上跌下來，死死按住馬鞍子才坐穩了。這時的他面如土灰，尤其是眼前唐軍的攻勢越加凌厲。

　　江東軍是唐軍的野戰精銳，駐地雖在江東，

卻是名符其實的急時雨，哪裡著火上哪裡。常年與中原大兵交戰，戰力在唐軍中無所比擬。唐軍滅楚時，也是江東軍一馬當先，攻破長沙城，滅亡了這個南方大國。這次對陣閩軍，更是事關生死，豈有不拚死一戰。而閩軍由於擴張得太快，軍隊中除了原有的閩國部隊，大多也是原來的吳越降兵，新招募的新兵，和一些聞風投靠和遊說招募來的散兵遊勇和土匪強盜。南宮灝看到了唐軍的軟肋，但卻忽視了閩軍進展太快帶來的戰力下降問題。所以，眼前的戰鬥，確實陷入了苦戰。　　唐軍在將軍們的指揮下奮力衝擊王繼汐的中軍本陣，很快外圍就被衝開一道口子，最後幾乎成了大潰敗。原本一直護衛在王繼汐身旁的林仁肇也察覺到這樣發展下去，後果將相當嚴重。作為中軍副帥，他是實際上的統帥，這樣的失敗他是要負責的。所以，不等王繼汐下令，他就帶兵衝了上去，也帶走了王繼汐一直舍不得出手的最有一支預備兵。

　　王繼汐本還有些不舍，但他明白此刻不救，一旦這個口子開了，那就是真是全軍崩潰。雖然在林仁肇的奮戰下，不惜血流成河，也終於是止住了唐軍凌厲的攻勢。鼓角爭鳴，刀光血雨被阻擋在底線前。雖然唐軍不顧傷亡，不停衝擊閩軍防線，帶來的卻也不過是更大的傷亡數字，呈現出強弩之末的態勢。

　　王繼汐懸著的心終於稍稍落下，如果說這場戰爭，在戰略角度有什麽轉折的話，方才這一幕絕對是轉折中的轉折。唐軍的羽箭已經落到了王繼汐的馬蹄旁。生死存亡，作為一軍主將他也只能故作鎮定的，穩如泰山，這或許就是孫子兵法所說的不動如山吧。

　　不過，雖然王繼汐捏著一把汗挨到唐軍的攻勢被擋住，右側不遠處，升騰起一陣陣沙塵，顯示這虎大威的側翼突破正取得重大勝果，勝利女神似乎已經在向他微笑了，但是現在他也已經沒有任何一支有生機動部隊，無法在調整乾預戰局了，也承受不了任何一方的突發情況，真的就只能看天意啦。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是怕什麽越來什麽。從剛才起就一直來報負責保護中軍側翼的左軍都督留從效稱受到唐軍猛烈攻擊，請求撤退。王繼汐卻一直不以為意，因為當地文官出身留從效所指揮的閩南軍一向不是太善戰， 常常誇大其詞。左軍靠後也不在要害位置，不應遭到敵軍太過強烈的攻擊，所以一直不予理會，只是讓他務必守住。

　　王繼汐對來人說道:“留從效也是我閩國的老臣了，難道忘了我閩軍的軍魂嗎?當年我們閩國先人以泉州為根據，發兵圍攻福州，傷亡慘重，前線將領回報要撤兵。先王對來使說，兵盡添兵，將盡添將，兵將俱盡，吾當自來。最後才一舉攻克福州，奠定我閩國的百年基業。你回去告訴留從效，寧肯全軍覆沒，也決不放棄，這就是我閩軍的軍魂，要他對得起閩軍的旗幟。”

　　可這一次，他不能再等閑視之了，因為來的人不是留從效的探馬而是他的兒子，用幾近哀求的語氣，哭著向他報告，說左軍已損失大半，難以為繼，急需增援。

　　南宮灝摸了摸下巴的羊角胡須，揣測道:“不好，唐軍會不會是見突擊我中軍失敗，就選擇想我薄弱的側翼尋求突破，伺機突圍而走呀。如果讓他們成功，我們這個十面埋伏怕要落空了。”

　　被他這麽一提醒，王繼汐也是心中一驚，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戰場的形勢瞬息萬變。如果從反攻的角度看，左軍不過是側後保衛次要位置，但如果是突圍而走的話，左軍的位置卻是個絕佳的突破口。而眼前的形勢，唐軍的攻勢已經別阻滯，側翼應該已經被虎大威突破，反攻的勝算不大，突圍確實是合理的上策。

　　“看來。”王繼汐垂下馬鞭，歎道:“現在確實到了兵將俱盡，吾當自來的時候。”他手上已無兵可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