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米芾,王詵感覺這家夥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一樣,頂著一對誇張的熊貓眼,雙眼之中卻是精神矍鑠。
“元章兄,幾日不見,你怎生這般憔悴了,要注意休息啊,像我這樣勞逸結合多好,何必那麽辛苦。”王詵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米芾,悠哉地喝著環兒遞上來的茶水,顯得很悠閑。
環兒忍不住偷偷掩嘴笑了起來,她可是知道少爺的實際情況的,也是忙起來不要休息的,被他這樣一本正經說瞎話的模樣給逗樂了。
米芾哈哈笑了一聲,說:“實在是晉卿的那一幅畫給在下的震動太大了,後來我到白繡哪裡去了幾趟,仔細臨摹甚至描繪了幾遍晉卿的畫,終於是有所感悟,自己對人物的畫法又有了更多的理解,這次是特意上門來感謝晉卿的。”
米芾的感謝是真心的,至少現在多還沉浸在畫技進步的喜悅之中,不過很快,米芾就被王詵這間風格詭異的書房給吸引住了,說:“早聽聞晉卿的書房所藏頗豐,現在一看,似乎與傳聞有些不符啊,這,還真是別具一格啊。”
“前幾日嫌那些書畫礙眼,我讓仆從都收拾起來了,若是元章兄有興趣,一會可以去挑一件心儀的藏品。”王詵輕描淡寫地說著,然後讓環兒給自己裁剪絹布。
“那可如何使得。”米芾推脫了一番,很是好奇地湊到王詵身邊,看著那奇特的書桌,問道,“晉卿這是要作畫?”
雖然這間書房新奇事物很多,但是米芾的注意力始終在王詵身上,王詵之前的一幅隨筆肖像畫就給自己那麽大的衝擊,若是能和他深入交流,自己的畫技肯定還能進步。如今正趕上王詵要作畫,米芾不由得感慨自己的運氣好。
“那日一別,之後的幾日我可都是在畫畫,元章兄要不要欣賞一下我的新作?”王詵滿不在意地說著,手上已經開始畫畫了。
雖然對王詵的作畫過程也很感興趣,但是聽說王詵又有新作出世,米芾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鑒賞王詵新作。
環兒不知道從那個角落裡掏出了一疊紙,從裡面挑出了幾張,正是那幾幅原稿,將其整齊地排列在了一起。
原本以為王詵新作隻是一幅畫,沒想到居然是四幅,米芾更是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開始看這幾幅畫,只看了一眼,眼睛就徹底無法從畫上挪開了。
這居然是一副連畫,雖然連畫的形式在唐朝就已經出現過了,但是像這樣在一張紙上通過分割出來的區域畫塊展現連續情節,再配上文字,能讓人簡單易懂地看到情節發展的畫作表現方法,米芾還是第一次看見。
毫無疑問,這是一幅非常優秀的畫作,這一點上他和見過這幾幅畫的環兒和張貴是一致的。
不過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環兒和張貴純粹是被畫中人物美感和劇情吸引,而米芾則是看到了其中那種人物的畫法,這是他只在王詵筆下看到過的畫風,不過之前那幅白繡的肖像隨筆和這幾張畫內的人物比起來,那簡直雲泥之別。
同樣是五官比例微微調整過,不過與之前白繡肖像隨筆中的纖柔線條完全不同,這幅畫中的線條粗獷又豪放,畫中的楊業將軍的那種剛毅冷酷的氣質被表現的淋漓盡致,一個從屍山血海之中走出來的鐵血將軍的形象躍然紙上。
如果說之前的白繡肖像隨筆是極致的簡約,那麽這第一幅畫中楊家將全家福就複雜了太多,到處都充斥著細節,七個楊家將子各個都繼承了父親剛毅的軍人氣質,
但每一個都有所不同,或沉穩,或輕佻,或高傲,或謙遜,或活潑,或緘默,每一個人物都個性十足,具有非同一般的辨識度,這可是非常了不得的畫技,在衣著長相都很相似的情況下要做到這一點是非常不容易的。 米芾瞪大了眼睛一個個對比,才發現這都是一些微小的細節差異帶來的視覺上的不同感官,比如說髮型,眼角的弧度,瞳孔的大小,嘴型,鼻子的位置等等。這些人物的設計可謂是別出心裁。
這幾張圖畫的橫向對比之下,米芾又有所發現,第一張畫明顯比後面幾張立體感豐富的多,比照之後,很容易就發現,第一章圖紙多出了許多灰色陰影,來表現光影亮差,仔細觀看那些所謂的陰影,就會發現,那些其實就是不同密度的點構成的圖案。
這一發現對於米芾來說可謂是大開了眼界,之前的那副肖像畫讓他感受到了透視運用的存在,這一幅畫則讓他感受到了獨特的光影運用,這些可都是從未在任何前作上出現過的東西。若是之前那幅肖像隨筆給他的感覺是衝擊,這幾幅楊門虎將圖給他的就是深深的震撼。之前他所見到的新世界隻不過是冰山一角。
這個王詵,究竟是何方神聖?
書房內陷入了沉靜之中。
過了許久,米芾才虛脫一般將目光轉移到正在作畫的王詵身上,說:“晉卿,為何這後面幾幅畫沒有加上那些陰影?”
沒想到對方憋了那麽久,居然就憋出來一句這個,你倒是表現地震驚一點,狠狠地恭維本少爺兩句啊!
王詵頭都沒抬,說:“因為太麻煩了,那個工作量很大的,我還有很多東西要畫,趕不及的,像後面那幾幅那樣子就夠了。”
“那豈不是太可惜了嗎。”若是沒看過第一幅畫,米芾肯定會說後面的那幾幅畫非常讚,可是有了對比之後,他就覺得那幾幅畫實在是簡陋了一些,不打陰影太過於可惜了。
猶豫了許久,米芾說道:“若是晉卿不嫌棄,可否讓我來試一試?這些陰影看似複雜,實際上了解畫技原理之後就相當簡單,隻是需要花費大量時間而已。我稍加練習之後應該很快就能掌握這種畫技。”
又學到了一門技巧,米芾心裡實在是癢癢,恨不得馬上就開始練習。不過這次他可沒辦法自己回去閉門造車了,因為從筆鋒上來看,這些畫都是用了特殊的筆來繪製的,尤其是構成陰影的細點,尋常毛筆根本無法點出那樣密集的均勻的細點。能畫出這種畫的關鍵就在於那種特殊的筆上,米芾的視線一下字就聚焦在了王詵手中的那支奇特的竹筆之上。
“晉卿,可否借筆一觀?”
終於發現了嗎?王詵苦笑,讓環兒遞了一支G筆上去。
米芾接過之後,迫不及待地便開始觀察起這支獨特又新穎的筆。他是年輕人,不同於一些守舊的老頑固,很容易就能接受新鮮事物。
就在米芾把玩著那支G筆時, 王詵終於停下了手頭的活,問到:“元章兄,你在秘書省的事務不忙嗎,這打點陰影可是很耗時間的活,我是賦閑在家才有功夫畫這些,你可不一樣啊。”
他知道,若是把米芾拉到自己畫室裡來肯定對自己幫助很大,說不定不久的將來,他就可以隻畫簡陋的分鏡稿,其他都丟給米芾去幹了。但是這種改變他人人生軌跡的事情總讓他有些良心不安,歷史上的米芾本來可以獲得更高的成就,若是因為自己而受到影響,一代風水大師便成了一個默默無聞的漫畫家助手,那他可就是中華文壇的罪人了。
所以,他就想出了這個米芾幾乎無法拒絕的理由,這個時代的文人最看重的便是仕途,就算再愛藝術,那也隻是佐道。
果然,原本還躍躍欲試的米芾一下子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才歎息一聲,說到:“哎,晉卿所言極是,我險些便誤入歧途了,恕我收回之前的話,接下來我還得為科舉大考用功,沒法再花那麽多時間研習繪畫了。晉卿,這筆甚是新奇,莫非也是你發明出來的?”
“是個畫春宮的老師傅臨死前教我的,那些畫技也是,若是不嫌棄,那支筆就送給元吉兄了。”王詵繼續手頭工作。
環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米芾腦子轉了個彎才意識到這是王詵在跟他開玩笑,哈哈大笑了兩聲,道:“多謝晉卿慷慨饋贈,今日叨擾多時了,我改日再來拜訪,若是這篇楊門虎將通篇都畫完了,晉卿可要第一個通知我來看啊!”
“一定,改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