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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肝駙馬》第131章 各自的夏天、米芾 上
四更天,在大多數人還在夢鄉中時,大宋最高權力中樞的人卻已經在為朝會做準備了。開封內城城門開啟,騎馬上朝的官員們陸續在皇城外集合,每個官員都在馬前打個燈籠,上面寫著自己官職,數百燈籠相圍,蔚為壯觀,等待著皇城城門開啟。

 今日的氣氛有些特別,官員之間互相交換著眼神,顯然是知道今日要有大事發生。

 越晚到的官地位越高,待到樞密使文彥博到來時,官員已經是到的七七八八了,專門用來供朝臣晨間休息進餐的待漏院開啟了,來此出售早點的商販也吆喝起來,形成了一個熱鬧的早市,種種食物的香味誘的這些起早貪黑的官員肚子咕嚕嚕直叫,可是卻沒有一人敢脫離隊伍去休息進食,因為最重要的宰相還沒到來。

 小橋後頭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那寫著參知政事四個字的燈籠搖搖晃晃印入眾人眼簾,來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正是近來憑借新法平步青雲,攪動朝局的王安石。

 一眾官員紛紛行禮問候,然而幾個大佬級人物,文彥博,司馬光,卻是對王安石的到來置若罔聞。王安石也沒有打招呼的念頭,面色疲憊地下了馬,熄了燈籠,率頭進入了待漏院,等待禁門開啟。

 原本壯觀的燈籠群逐盞熄滅,早市交易熱鬧起來。

 地位尊貴的宰相最後到達,只是一個約定俗成的官場習慣,原本唯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才可稱為宰相,不過當朝局面有些奇怪,正相陳升之因反對新法,請病數月不上朝,官家居然未曾挽留,副相王安石自然而然地接替了同平章事的職責,也沒有任何人感到奇怪。這正不如副,當真是罕見之事,也難怪陳升之這般憋屈。

 新法自推行以來,便受到了巨大的阻礙,質疑與反對的聲音鋪天蓋地,但王安石的地位反而越來越穩定了。

 富弼反對新法,卻爭辯無力,只能自請告退,上奏十余次後終得允許,判毫州府,在他治下一方土地拒不執行新法來表示抗議。

 相州韓琦上奏批判新法,羅列數十條弊端,卻被王安石逐條反駁。

 在朝的文彥博,司馬光更是每次上朝都會上奏反對新法。時常又有言官禦史上柬彈劾,卻是來一個貶一個,統統都無法動搖到王安石和新法的地位。

 由此可見,趙頊是有多麽信任王安石,變法的決心是有多麽堅定。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來,正相一職遲早是王安石的。

 卯正一刻,禁門開啟,官員入朝,垂拱殿日常視朝開始。

 坐在龍椅上的趙頊頂著個黑眼圈聽著底下朝臣們的通報,哈欠連連。

 今天的朝會原本他是非常期待的,野人關大捷是他即位以來最有影響力的一場軍事勝利,借此完全可以打壓反對新法的聲音,狠狠抽那些天天主張莫妄開邊釁的老臣的臉。

 但是昨天偶然間知道的一起案件卻是讓趙頊坐立不安。原本聽說王詵當街行凶入獄的消息時,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幸災樂禍,一個入過獄的賊人肯定不會被招為駙馬了,他有了足夠的理由去說服自己的妹妹和母后。

 但是當聽到一些此案件的背景之後,他卻是眉頭緊鎖起來。在古代的道德觀念之中,除暴安良絕對是件值得表揚提倡的善事,不會像後世超級英雄電影裡頭那樣,維護正義的合法性都會受到質疑,超級英雄們與惡勢力作鬥爭的過程中還得小心警察。

 只要查明了那呂道確有惡劣行徑,王詵是可以直接當庭釋放的,為民除害的善行還會得到表揚。可是問題是,那個呂道的身份有些特殊,是呂惠卿的家奴,也就是獻上那幅《楊門虎將》的人,再聯系米芾所說《楊門虎將》原作者是王詵,趙頊終於是對整件事情有了一個清晰的了解。

 呂道通過某些可能是卑劣的手段得到了王詵的畫,王詵事後報復,順道為民除害。同時據李憲耳語報告,皇城司已調查過,那呂道確實是一個惡霸,欺男霸女為禍街裡的事情沒少做過。

 理出頭緒之後,趙頊便是當場暴怒,狠狠訓斥了一番呂惠卿,將這個原本他非常看好的新星罵得狗血淋頭。

 縱容家奴做出那種事情,朝廷的顏面都給丟盡了,趙頊都不敢想百姓私下裡會如何議論。新法骨乾傳出如此醜聞,那些始終反對新法的舊黨怎會放過這個攻詰的機會?

 還好這事趙頊知道的早,糟糕的輿論還沒散播開,盡早將案件處理,封鎖消息,私下嚴懲一番呂惠卿,這事就算是過去了。

 可是當晚,趙頊便被太后傳去談話,內容居然就是關於王詵傷人案件的,而且指名說出了呂道的身份,借此引申到新黨之人的人品作風如何如何,批駁了一番新法,直言要自己廢除新法,罷貶王安石官職。

 這些都遠遠超過了趙頊的底線,他如何能夠答應,可是大宋以孝治天下,他又不能反駁,只能沉默以對。

 高太后依舊喋喋不休地發著牢騷,趙頊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這皇宮後院高牆四起,怎麽外頭一個案子這麽快就傳到了太后耳中,而且細節都了解的這麽清楚,偏偏又是在新法推行的這種節骨眼上。

 這一切,怎麽有股陰謀的味道?

 喜好猜疑是每個帝王的通病,趙頊自然不例外,他回去後立刻派心腹去通知開封府尹韓維,將王詵一案暫扣,延期審理。

 究竟是誰這般處心積慮在針對新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明面上的反對和彈劾他還可以壓下來,但這種耍陰招的簡直防不勝防,這段時間他要好好會一會那個躲在陰影裡的家夥。

 朝會已經到了尾聲,一切都很平靜,趙頊多希望能這樣就結束了朝會,不過這顯然是奢望。

 就在趙頊抬起手準備結束朝會之時,一個禦史與文彥博交流了一下眼神,一步跨出,將官牌夾在腋下,取出一封奏折,朗聲道:“啟稟陛下,臣有事啟奏!”

 來了!

 所有人都是看向這個生面孔的禦史,面色各異,司馬光文彥博眯起了眼睛,王安石眉頭緊鎖,呂惠卿則是面色蒼白。

 趙頊居高臨下,眾臣表情一覽無余,深深地看了一眼文彥博之後,說:“何事啟奏?”

 那禦史翻開了奏折,說道:“昨日王詵當街行凶一案,臣聽聞傷者呂道乃一惡霸,丈某官之勢橫行霸道,作惡無數,其罪當誅。今日臣便是要彈劾此賊之主,縱容家奴,目無王法!”

 趙頊面色陰沉,對方準備的實在是太充足了,自己連掩蓋的余地都沒有了,看了一眼已是滿頭冷汗的呂惠卿,無奈地搖搖頭,道:“此賊為誰?”

 “太子中允呂惠卿!”

 朝堂之內立刻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議論聲,太監李憲忙大聲呼喝肅靜,心裡也是有些發毛,他收過呂惠卿好處,呂惠卿如今多半是要倒台了,只希望不要牽連到自己。

 “韓維,你身為此案主審,將此案經過詳細道來。”趙頊說道。縱容家奴作惡,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主要是看那家奴究竟有多惡劣了,歷史上也不是沒有案例。趙頊只能寄希望於將眾臣的注意力轉向案件本身,減少對新法的負面影響。

 開封府尹韓維躬身出列,將此案經過如實陳述,包括呂道是如何欺凌楊家父女,毆打王府家奴,強奪王詵畫作,之後還強調重傷呂道者是暴怒的百姓而不是王詵。牆倒眾人推,他同時羅列了從昨日開始來開封府報案舉報呂道惡行的事跡,每一條都是觸目驚心。

 趙頊雖然聽過李憲報告有所心理準備了,可哪想到事情居然是這般惡劣,就在這天子腳下居然會有這等事情,自己幸幸苦苦推行新法,不就是為了富國強兵,穩固大宋江山,讓天下百姓都過上安居樂業的好日子?可是居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凌百姓,這讓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原本想要維護呂惠卿的念頭半點也沒有了,含怒問道:“呂惠卿,韓維所言可屬實?”

 呂惠卿早已六神無主,昨夜他就連夜審問了自己那幫從福建帶來的親信,從他們口中得知那些醜事之後大發雷霆,這裡可是開封,不比福建,呂家在那裡是世家大族,在這裡算個屁,居然還敢搞這一套,簡直尋死。現在事情被翻了出來,呂惠卿殺了他們的心都有了,可已經無濟於事。

 證據確鑿,面對著整個朝堂的壓力,呂惠卿緩緩跪下,懊悔無比地說:“句句屬實,臣禦下無道,臣認罪。”

 王安石失望無比地看了眼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後起之秀,終究是歎息一聲,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呂惠卿確有才乾, 在變法中的地位日益顯著,但私德出了這種問題,已經不能用了,著實可惜。

 若是事情隻到這裡為止,趙頊也能接受,接下來他只要暴怒一番,將呂惠卿這個害群之馬貶到嶺南去就可以了。

 但害群之馬的危害豈是這般而已。

 在趙頊眼皮狂跳之中,文彥博持牌出列,道:“王詵我有所聽聞,此人少年成名,文采斐然,未曾想還有如此義膽,除暴安良,頗有燕趙遺風。臣以為,當立刻釋放王詵,並大力褒獎。”

 “陛下,這忠人行義事,惡人行事又如何,老臣三朝為官,如此惡劣之事例簡直聞所未聞,呂惠卿人且如此,必當重罰,才可讓其殘害之民得到公道。其所推之新法,亦為惡法,青苗法推行不過數月,民間已是怨聲載道,臣懇請陛下廢除新法,還此法損害之民一個公道!”

 一番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文彥博不愧是三朝元老,一下子就將趙頊和王安石推到了風口浪尖。

 好戲這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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