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滿“E包”後,他蹲下身將“E包”中間的帶子搭在肩上,奮力站起來,背著前後裝滿礦石的“E包”、吃力地往外走去,雖然小砂丁的“E包”要比大人的小一些,但也能裝百來斤礦石。
“家全,等等我。”
張小亮穿著衣服、背著“E包”追上來笑道:“今天我背外面,不能同你一起背礦了。”
鄒家全關心地:“那你要小心點啊,千萬別惹那些打手老爺,不然又會挨打。”
張小亮說:“我知道。哎,你慢點走啊。”
鄒家全回頭說:“你快點,我得趁早上力氣足,多走一段路,這樣就能早點完成任務,我表哥也就能少走一點路,不然到了下午,累得力氣小了,我表哥又要多走一些路來接我。”
張小亮羨慕地:“孝長哥對你真好,天天讓你背裡面,這樣就不會挨打,而且每天讓你少走好多路,次次都是跑著來接你,我們這些小砂丁裡頭總是你倆先完成任務。”
鄒家全自豪地:“我哥哥力氣大,當然比你們要快一些,快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往前走去,整個礦道內砂丁們在匆匆忙忙地走著,右邊是背負著沉重的“E包”、光著身子一步一步向井外移動的砂丁,大人們不時地加快步子超過鄒家全他們這些小砂丁,左邊是在前面替換後返回、全身一絲不掛的砂丁,他們小跑著又趕緊去礦井深處背礦石。
鄒家全瞧見表哥匆匆跑來,趕緊叫道:“哥,我在這。”然後停下喘了一口氣,用手臂擦了一下臉上的汗。
張小亮忙超過他說了聲:“家全,我走啦。”他大步向前走去……
曾孝長跑過來把手上的“E包”交給表弟,接過裝滿礦石的“E包”轉身就走……
鄒家全提著“E包”又趕緊向礦井深處跑去……
曾孝長象大人們一樣快步超過幾名小砂丁,走到能遠遠地瞧見井口的那段低矮坡道時,隻能四肢著地、幾乎是頂著前面砂丁的屁股一步一步艱難地朝井口爬去……
當他爬出洞口直起腰來時,前面“E包”裡不小心掉下了一塊礦石,他趕緊蹲下撿起,但一名打手衝過來揮起皮鞭就抽在了他身上,惡狠狠地:“媽的,再掉一塊礦石,老子就扣你一趟。”
曾孝長不敢吱聲,趕緊小跑著來到一處木棚前,衝坐在木棚裡邊烤火邊記帳的四名記帳先生喊道:“三十組,又一趟。”
一名記帳先生就在紙上找到寫著“三十”的名號下,用毛筆在“正”字上添加一筆。
曾孝長看著記帳先生給自己記上一筆後,又趕緊走到坡前,抱著“E包”將礦石倒入用木板做成的滑槽裡,礦石就沿著槽子滾向山下的選礦場。
下面山谷中一座冶煉廠如同是一片冒火的熔爐,四處都在冒著滾滾濃煙。
選礦場上,大批的老人、婦女和小孩在堆積如山的礦石前緊張地進行選礦和搬運,一些警察和打手在四處遊蕩,看到不順眼的勞力就狠狠地揮舞著警棍和鞭子打下去,被打的人根本不敢吭聲,趕緊將礦石裝進背簍運到冶煉廠進行精煉。
礦石經過熔化、鑄造、變成了高純度、亮閃閃、方方正正的一塊塊銻品,然後用馬車或牛車運到十五裡外資江邊的碼頭,裝船後由資江順水而下,穿洞庭湖到達長沙、嶽陽,或再經長江運至漢口的碼頭,重新裝上大海輪後,經上海駛入海洋,源源不斷地運往各帝國主義國家。
老砂丁過來邊倒礦石邊輕輕地:“孝長,
又挨打了。” 曾孝長苦笑道:“大叔,這是沒辦法的事,反正每天都是這樣,已經習慣了。”
他倒完礦石轉身就走,表弟年紀小,自己能多走一步,表弟就要少費一點力。
當他彎腰鑽進礦道,小跑著到井下時,隻聽見深處傳來轟隆隆的一陣悶響,他全身一顫,知道是“落頂”了,白話就是放炮後炸松的小面積礦石從礦頂突然落下,這種事故沒有任何預兆,被砸著後又被礦石埋著的人必死無疑。
曾孝長驚駭地慌忙往裡面跑,喊叫著:“弟弟,家全。”
“哥,哥哥,我在這。”
鄒家全背著“E包”驚恐萬狀地跑過來。
曾孝長趕忙將弟弟肩上的“E包”放在地上,緊緊地摟抱著他赤裸裸的身子。
張小亮和幾個小砂丁提著空“E包”,同兄弟倆站在一起。
幾名光著身子的砂丁跑來哭叫著:“落頂了,落頂了,有兩個人壓在下面了。”
“完了,完了,那兩人肯定都死了。”
打手們衝下來吼叫道:“都站著幹什麽,趕緊運礦石,把死了的人扔到山谷裡去,今天的任務要是沒完成,就別想得到這個月的工錢。”
老砂丁大聲地:“孝長,你領著孩子們留在這,其他人去裡面救人。”
小砂丁們緊張地圍在曾孝長身旁,盯著大人們往洞內跑。
張小亮歎息道:“唉,我才幹了兩個月,就看到死了十幾個人了。”
鄒家全小聲地:“我爹和姑爹都是這樣被打死的。”
張小亮吃驚地:“啊,孝長哥,家全,你倆的爹都是這樣死的?”
曾孝長抱著表弟的臉,瞅著他黑瘦的臉龐,不由得落下了酸楚和內疚的淚珠。
他痛楚地:“三年前,我爹被“落頂”的礦石砸死半個月後,我從天龍山趕來找爹拿工錢時才知道消息, 好心的大叔帶著我去拋棄爹爹屍體的山谷,在臭氣熏天的山谷裡尋找,可爹爹的屍首已經被狼吃了,要不是大叔用竹藤將我爹的手腳綁在一起做為記號,才在屍骨累累的山谷中找到幾根爹爹的白骨帶回去安葬,不然連一根骨頭都找不到。”
小砂丁們都哭了。
張小亮抽泣道:“孝長哥,那你和家全怎麽還敢來礦山?”
曾孝長悲苦地:“沒辦法呀,家裡隻租種了地主的兩畝薄田,交了租後余下的稻谷也就所剩無己,弟弟妹妹又小,不能讓全家人都餓死啊。”
“媽媽哭著不準我來,舅舅怕我出事,就陪我一起來礦山,說乾過兩三年,要是能賺點錢就和我一起去縣城做點小買賣。”
“可幹了不到一個月,舅舅為了救我,當一塊大松礦眼看就要砸在我頭上時,他一把將我推開,礦石卻砸在了他的腰上,痛得吐著血不得不回家,兩個月就死了。”
“舅媽一下子急瘋了,不僅放火燒了自家的茅草屋,而且上吊自殺了,家全就住在了我們家。去年回家過年時,他硬要我帶他來礦山,說我家本來就揭不開鍋,現在又多了他一張嘴,日子更難過,要是我不同意,他就要出去討飯,餓死也不回來,我隻好把他帶來了。”
“家全,你做事時一定要小心,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對得起死去的舅舅和舅媽,我媽媽也會急死的。”
鄒家全抹了下淚道:“哥,都三年了,你不要老把這事放在心上,要不是你和姑媽,前兩年我就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