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字!”老者搖頭晃腦,誇讚不已。 寧采臣作為法學生,他能拿得出的也就是這一手字了。
字是一個人的臉面,作為步上社會便很可能是律法工作者的他們,一手漂亮的字體會給他們今後的工作增色不少。所以隻要想在這一行做下去,就沒有練字的。
寧采臣讀書不成,對字卻還有天賦。
一手漂亮的瘦金體。單這字,都跟得上書法家的手筆。
隻是不知這世還有沒有宋徽宗。有的話,卻不免有媚上之嫌。
面對這《正氣歌》,老者是讀了一遍又一遍,愛不釋手。
“老先生,聽你誦讀也是文人,怎落得如此境地。”
古時讀書四聲有入聲,平仄之下,很容易便能聽出一個人是否是書生。
寧采臣一首《正氣歌》折服了老者,他這才以平輩論交,不再以監獄老資格自居。“讀書人?老夫三歲啟蒙,八歲童生,十二歲中秀才,再往上考,卻一無所得。於是退而著書。可我寫歷史,說我以古諷今;寫詩,說我借詩譏諷朝政;寫鬼怪故事,說我妖言惑眾。最後我改寫人物傳記,卻沒想到那人竟起兵造反。”
老者雖沒講他為什麽進來,但是也能猜到。
宋,不以言論罪人,進入士大夫階層,便可以自由言論。但是這不等於造反也同樣無罪。
他筆下的人物造反了,他不受牽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寧采臣說:“老先生,等我出去,一定為你平反。”
“平反?”老者斜眼看他,說,“你能不能出去都還不一定呢?平反,不用了。在外面我寫什麽都得罪人。這兒挺好,至少它真實。”
作為法學生是有打官司的興致,一時興起,卻也忘了他自己現在還在牢中。
臉步匆匆,官服官靴,圓臉八字眉。不像是縣官,倒像是包子鋪的老板。
“寧公子受苦了!”
這圓臉胖官便是這杭州城的縣官。這家夥人稱錢義,就是說他隻與錢講義氣。可是自己沒給錢啊!他這是唱得哪一出?還有,他為什麽長得這麽像王晶?
“你這混帳!怎可樊汙相公,真真是奸滑不堪。”
“老爺,這是公子的珠子,以及小店賠付的二百兩賠禮。”在縣官右腳正跪著那金店老板。珠子與銀子全都捧於頭頂。
這是怎麽回事?
寧采臣愈發不解了。
“恭喜寧老爺,高中院試一甲第二名,探花老爺。”
院試,也就是考秀才,一二等稱一甲,前三名也稱(小)狀元、(小)探花、(小)解元。是對考而優者的獎勵。
這下就明白了。
一成為秀才便是士大夫統治階級了,雖然隻是最低的統治階級,也是士大夫。宋雖不禁商賈,但這不等於商賈可以爬到士大夫們的頭上。
以前,寧采臣隻是個童生,這沒什麽,但是現在他不僅成為了秀才,更高中探花。
喜報傳到縣裡,卻找不到人,一打聽。這寧采臣家貧,考完院試便動手回家,不敢多住一晚,以節省開支。
縣太爺順著這線追查下去,才發現這人現在竟在自己的牢中。
夜裡,他也不敢進牢房,這天剛放明,他便帶齊衙役牢子,齊齊來見寧采臣。
這江南本就文風鼎盛,一個探花受商賈樊汙,入了牢獄,別說他這六品知縣(上縣為六品),就是府尹也承受不起。所以他這次不僅親自來了這鬧妖魔的牢獄,
更是對金店老板的二百兩賠禮分文未取。這對錢義來說,可比剜他的肉還要難受。 不過這探花受樊汙入獄,一旦鬧騰起來,他今後連想剜肉都很可能剜不起,烏紗帽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
這樣商賈騎到士人頭上的案例,不出事則無事,一旦出事,沒人會保他。
知道了這前因後果,寧采臣立即急匆匆往家趕去。
一夜未歸,還不知老母擔心成什麽樣子。
匆匆到了村口。村口的頑童們便大叫大嚷著。“探花老爺回來了,探花老爺回來了!”
進了村子,七大姑八大姨的四方鄉鄰全都聚上來說話。
寧采臣一邊應著,一邊腳步不減地往家中而去。鄉鄰知他中了,沒人敢阻他的路,能湊到跟前說話,已是很滿足了。
“母親,母親!”入了房子,喜報全丟在一邊,便直奔其母。“母親,你怎麽了?”
寧母倒在床上,旁邊是鄰居幫襯。“你母知你高中,歡喜得狠了。已經喝過薑湯,沒有大礙。”
寧母也支起身子,顫巍巍從床角牆磚上摸索出一個早已褪色的紅布,交到寧采臣手中說:“兒啊!這是娘的嫁妝, 不可虧待了報喜的門子。”
“母親,兒有銀子。”這嫁妝,寧采臣是萬萬不會接的。
寧采臣出屋付了報喜錢,便進來陪母親。寧母卻推他出去,讓他招呼鄉鄰。
這樣的喜事,是要設宴款待鄉鄰的。
寧采臣出去,取出銀子央求村人去買菜。
“噫!買什麽菜,地裡就有,讓婆媳去拔就行了。”
寧采臣說:“菜蔬可以,但這魚肉總歸要買的。”
裡正這才接過銀子,找來三兩個漢子,去晚集買魚肉。
知道這時代沒有保鮮手段,寧采臣特意囑咐他們買活的。
不大會功夫,他們便趕著一頭豬、一隻羊、十幾隻雞鴨,以盆裝著魚蛋回來了。
寧采臣給了他們十兩,讓他們就奔著這錢花。沒想到他們買了這麽多東西,竟還有剩。
這也難怪,古時最貴的也就是馬匹了,但是一匹馭馬也用不了十兩。《紅樓夢》裡劉姥姥看到賈府上下一餐螃蟹24兩銀子,感歎說小戶人家可以過一年了。要知道劉姥姥家當時也算中產階級的,有房有地還雇得起工人丫頭,第一次上賈府打秋風,得了20兩銀子,千恩萬謝的。
宋朝以前白銀總量太少,價值過高,還沒有成為流通貨幣,隻存在於朝廷賞賜與會計結算當中,實際上明朝以前,市場流通均使用銅錢。《宋史食貨志》及《續資治通鑒》均提到自真宗朝開始因白銀存量偏少不足以趕上經濟的發展,銀價不斷上漲,基本上是2000個以上的銅錢當銀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