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一片霧蒙蒙,可見策馬奔騰,黑駿馬之上一威武將軍。齊聯杵喝道:來將通名。威武將軍並不答話……
夢境中電話鈴聲急促地響個不停,醒來後,齊聯杵才意識到電話鈴聲不是夢,而那威武將軍也不是現實。
打開床頭台燈,看那鬧鍾,凌晨一點半。這個時間什麽電話呢?接了電話,趙智光打來的,說是要出現場。齊聯杵感到疑惑,抱怨道:“出什麽現場啊!這他媽大半夜的,出警也輪不到我啊!”
趙智光說,廳座發話了,中層以上警官都得出現場,具體情況他也不清楚,估計事情不小。
齊聯杵心頭一緊,這麽快嗎?胡三的屍體被人發現了?他一個胡三有那麽大的影響力?以至於何舉堂都為之震動,否則怎麽會如此的出現場呢?按說一起暗殺也就是刑偵系統負責勘察現場,這大半夜的!
“現場什麽地方啊?”齊聯杵問道。
“下關,5號碼頭。”
聽到趙智光的回答,齊聯杵稍稍放松下來,因為這個地點與胡三沒有交集,此前齊聯杵與錢一靖細致商討並決定,胡三的藏屍地點是在清涼山附近的一個殘破的老房子裡,齊聯杵相信錢一靖不會擅自更改方案,即便有應急處理,錢一靖也會及時通知的。
掛斷電話,齊聯杵起床穿好衣褲,他心裡覺得挺遺憾,於是整裝出發之前,他繼續演繹了那個夢境,齊聯杵小聲喝道:“來將通名!”
忽地一下,齊聯杵快速前走幾步,立定,又猛一往後轉,一個京劇式亮相,隨後念白道:“俺乃民國大將――齊聯杵是也!”
仿佛一個莊嚴儀式一樣,結束後,齊聯杵自己卻也笑了,但他相信剛才夢境中自己看清了那威武將軍的面孔,那人的確就是自己,而且一身戎裝,領章上清晰可見閃閃金光,那是國民革命軍的少將製服。
5號碼頭,此時已有大批日本憲兵在此警戒,停好車的齊聯杵在警戒線外出示了警官證。
果然這是一起暗殺事件,5號碼頭棧橋上停放著一具屍體,現場勘察還在進行,可以看到勘察人員不只是警察,還有21號的人,日本特高課的人也在其中。
齊聯杵並沒有上前觀看,隻是在外圍抽著煙,此時趙智光也才趕來,兩人便聊了起來。屍體勘察人員中的劉克森退了出來,他看見齊聯杵、趙智光,便也湊了過來。
經劉克森介紹,那屍體腦部有鈍器傷,但不致命,身體其余部分沒有外傷,是水警巡邏時發現的。發現時,屍體掛在棧橋的鐵欄杆外側,下半身則浸在江水裡,初步判斷,此人應該是窒息而死。
齊聯杵心想:這手段很好,和我們的方式竟然是不謀而合。
劉克森說,死者的身份已經確認,21號的人認識死者,此人原是共產黨,後來投靠了日本人,之後就在“夜百靈”歌舞廳裡當了大領班,現在看,應該是共產黨的紅隊出手了。
劉克森所說“夜百靈”歌舞廳,齊聯杵、趙智光都不陌生。這個歌舞廳的老板名叫:克拉洛夫,白俄羅斯人,他精通漢語、日語。
克拉洛夫曾有過非常光輝的過往,南京保衛戰之前,日本當局多次向駐南京各國使領館發出威脅,要求他們撤離。危急時刻,一些西方國家的僑民表現出不屈的正義感與非凡的勇氣,他們不顧自身安危,堅決留在了南京,並成立了“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
南京淪陷前夕,一些僑民被迫撤離,
但還是有二十多位外國僑民堅持留了下來。他們中間,有德國人約翰?拉貝、美國人明妮?魏特琳、美國牧師馬吉…… 克拉洛夫則以“國際紅十字會南京委員會”委員的身份留在了南京,在接下來日軍喪心病狂的大屠殺期間,他們一起為巨大災難之中的平民撐起了一片保護區。
可誰又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反邪惡的英勇鬥士,最後竟然成為了日本特高課的雇員。他抵禦不了金錢的誘惑,一是收集、販賣情報,再是以日特給予的特權,經營著他的生意,其名下除夜百靈歌舞廳,他還有一家汽車租賃維修公司。
不多一會兒,胖廳長也駕車趕來,草草看了現場,與21號的特務頭子蘇得誠,以及特高課的松田隊長一起簡單交流幾句,之後便召集警察廳的官員,在碼頭的空地開了一個現場會。除了對現場的一番剖析及折射出的形勢嚴峻之外,胖廳長又是那老一套:和平、救國、戡亂之重任在肩,各位同仁當自省、自立、自強……
第二天,得了一個機會。廳長辦公室裡,齊聯杵、趙智光提了此事,何舉堂說:“你們無所謂啊,罵娘都行,背後罵我也不一定,知道嗎,我罵誰去?”
原來胖廳長也是奉命行事,上頭的意思就是要有這麽一個表態的過場,主要就是給特高課看的,意在給日本人做意識形態上的評估。
“給特高課看,這能看出什麽明堂?”齊聯杵問道。
“不懂了吧,”何舉堂回答道:“上頭的官老爺們希望通過我們,來表達新政府真抓實乾的態度,並且要讓日本人體會到,但問題是日本人信不信呢?鬼才知道呢。”
何舉堂又說:“這個案子跟我們沒有關系,也不用我們來辦,其實這種案子還用查嗎?共產黨鋤奸,明擺的事,你去查吧,21號不是有能耐嗎!他特高課一天到晚神神鬼鬼的,我倒看看,他們能查出個蛋球來。”
一個插曲,齊聯杵卻頗感興奮,他對錢一靖說:“雖然和共產黨老死不相往來,但我還是很高興啊,為國而戰,我們一點也不孤單,再看人家共產黨,一個清場掃蕩,我們這邊就下命令要靜默,人家呢!一樣損失慘重,但處決叛徒漢奸出手果決,乾的漂亮,唉,就把屍首掛在碼頭的棧橋上。”
“是啊,哎……”錢一靖歎了一聲,說道:“你老兄就別在我面前提什麽共產黨啦!”
齊聯杵這才意識到,只顧自己大嘴巴了,卻忽略了別人的感受,他知道對於錢一靖來說,共產黨是一個難以化解的心結。
對於處決胡三,齊聯杵已經擬好了電文,本想這就發出去,現在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問錢一靖:是不是把共產黨鋤奸一事也提一提?
經溝通,錢一靖終於明白了齊聯杵的意思,於是說道:“可以是可以,這個啊,關鍵看你怎麽行文了。”
是啊,行文很重要!斟酌後,齊聯杵擬好了新的電文,遞給錢一靖看,兩人都覺得挺好,於是立刻電告重慶。
電報發送完畢,藏好電台,齊聯杵和錢一靖兩人閑聊,忽然錢一靖說:“剛才那個電文……”
見錢一靖欲言又止,齊聯杵坐不住了,“剛才電文怎麽啦?”
錢一靖答道:“你說的是擇機……擇機冠以巡撫之名,以敵手將馮殺之?”
“對啊!有什麽問題嗎?”
錢一靖皺起眉頭,“我覺得無論從資歷,還是能力,以及職位,這個馮進晉啊,你說他是巡撫,21號能相信嗎?特高課的人又會怎麽看呢?”
齊聯杵不作聲了,沉默或是在為思考,他終於還是開口說話了, “哎呀!老錢啊,你說你啊,要說就早一點說嘛,這電報已經發出去了,你搞個馬後炮,這有個卵用啊!”
“你不能怪我啊,我也是剛剛才感覺到的,”錢一靖無奈地搖了搖頭,又說:“哎,你別給我帶溝裡去了,我也就是隨便一說,可能是我想的太複雜了,再說了,重慶也不了解下面的情況,他們哪有那麽多工夫來分析這些事情,後面的事情隻要我們自己能搞定,那就行了唄。”
事已至此,再扯也沒用,再補充一份更改電文?怕是給重慶一個提醒,提醒他們,我齊聯杵是多麽的不謹慎。想想還是算了,正如錢一靖所說,後面見機行事,自己能搞定也就行了。
回到家中的齊聯杵在想:為組織清除叛徒,此為忠;誅賣友賊,以此告慰戰友英雄之靈,此為義。興忠義之舉,大丈夫也,而且應該是頂天立地的那種姿態,要是再立個功,那最好了。
又仔細想了想電文,也許是僥幸心理作祟,他覺得可能就是錢一靖的某根神經搭錯了,敏感的離譜了,基層各站那麽多的電文,細枝末節的,重慶的軍統高官哪有這閑工夫。齊聯杵心想:那些高官隻問功績,除此之外,或皆可不問。
事實果真如此嗎?齊聯杵猜對了一半,重慶認同他的鋤奸功績,同時對他的擅自行動表示隱憂,並且更關注到了他余後的計劃。
軍統高官並不都是齊聯杵想像的那樣,至少這一次不是,他們仔細研究了“巡撫”的電文,並且做了非常詳細的評估,隻是這其中絕大部分的過程齊聯杵根本就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