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出發——為父為紅顏、壯哉少年遊(1)
李淵這一番神傷,三日方才有所緩解。第四日召集眾謀士、心腹前來議事,卻未提及要不要劉樹義參加。
李建成、李世民議事之前,同時去了劉府,邀請劉樹義前來參加議事。劉樹義受寵若驚之余,覺得這是個與李家親近的好機會,便跟著李氏兄弟前往唐公府。
大廳裡,李淵決口未提起兵反隋一事,似乎前幾日李世民、劉樹義勸說之事,根本就未發生過。劉樹義、李大、李二見狀,也都不敢再提。而李元吉仍然未能有資格參與議事。
議事內容集中在如何剿滅甄翟兒賊患,眾人議來議去,都覺得甄翟兒所部一日不滅,便是個巨大隱患,但如何剿滅,一時都無良策。
李世民提出傾太原之兵,大軍壓境,與甄賊一決死戰,定能將甄翟兒所部一舉殲滅。
但與會諸人都非泛泛之輩,立時都想到了其中有很大凶險:唐公雖是太原留守,明面上掌管太原軍政大權,但王、高二人在太原經營多年,倘若到時他們二人陽奉陰違,故意延誤戰機,那又該當如何?傾太原之兵討賊,最後卻落得大敗而歸,那唐公便永無翻身之望了。
劉樹義更想深了一層:王威、高君雅曾與甄翟兒合謀,害死過潘長文將軍,有過前科。此刻三人想必已再次聯絡上,倘若大戰之時,三人定下奸謀,甚至合兵一處,那此戰焉有不敗之理?
對於劉樹義來說,李淵決不能敗,一旦李家失勢,王、高兩家便徹底掌控太原,那以王仁霸對自己的痛恨,劉家父子焉有命在?即便能僥幸逃出太原,過著惶惶不可終日、如過街老鼠、苟且偷生的日子,那人生還有什麽意味?自己豈不是白白浪費了穿越一回?
想到此處,當即便提出勸降張凱、裡應外合之計。
李世民曾接觸過張凱,認為此計可以一試,但能否成功,殊無把握,甚至抱的希望也不是很大。其他眾人,包括劉樹義父親劉文靜都心存疑慮。
此計在廳中引起一番熱議,但大家都未聽說過張凱其人,更對少年劉樹義的能力心存懷疑,最後眾人都不看好。
李淵做最後總結,既沒說要用,也沒說不用,隻說擱置再議。
他除了覺得此計實施起來頗為艱難以外,竟然是擔心此行凶險,不願讓劉樹義以身犯險,他雖清楚明白劉樹義決不可能是自己的三子玄霸,但每每見之,總會下意識的牽掛關懷。
議事已畢,李淵讓李大、李二和李思行留下。說道:“如今天下極不太平,秀寧身在長安,近日又突然沒書信過來,為父頗為擔憂,便想請一人前往長安看看,倘若我兒安好,那我便放心了。”
李思行三十來歲,為了躲避仇家來到太原,聽說李淵之名,毛遂自薦,得入唐公府。李淵多番試探,終於認定此人忠誠可靠,此人精明強乾,又不畏艱險,漸漸為李淵所重用。
他腦袋向來活泛,聽李淵如此說,心想:唐公獨獨留我一個外人在場,當是想讓我跑這一趟。若是當真擔心女兒、女婿安危,隨便派一人前去探望便可。如今有意讓我前去,想來定有其他圖謀,我到長安以後,須得將長安的一切都打聽清楚了。
拱手說道:“唐公,思行願往。”
李淵不在故意做作,說道:“如此多謝李先生,先生回去準備幾日,擇日啟程。”
李思行卻道:“事情緊急,不能多所耽擱,
我明日早上便走,請唐公和二位公子靜候佳音。” 李淵大喜過望,與李思行又寒暄一番。劉氏父子三人一齊將李思行送了出去。
李建成、李世民心中盡皆雪亮:阿妹(大姊)幾日前才捎來書信,一切安好。父親如此說,自是掩人耳目,李先生絕頂聰明,自能猜出父親的用意,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看來父親確實心動啦!
劉家父子當初在太原郡獄提出獄中對策,二人深感佩服,曾有意向李淵訴說,但自始至終未提及反隋一事,只是強調關中險要和長安福澤,更與東都洛陽相對比,長安遠不如洛陽固若金湯,更易攻取。
李淵是何等樣人,自然聽出了二位兒子的言外之意,此番派人去長安,確實是另有所圖。
李建成、李世民深知此刻父親雖還未明確提出反隋,但這已是一個極好的訊號。同時他們心裡又都清楚,這一切的轉變,竟都應歸功於劉樹義這個少年。
但二人對父親厚此薄彼,寧願聽信一個外人的言語、而不願采納自己兒子的意見,都有些埋怨。
……
劉樹義這幾日過得舒適無比。
王二既死,大仇雖說未能完全得報,但多日辛勞,總算有了結果。如今又能與父親同處一堂,參決軍國大事,受李淵父子器重,他日扶搖直上,指日可待,一切都按照他之前的設想在發展。
白天他出入於唐公府和李世民府,眾廝仆對他極為恭敬,直把他當作上客貴賓。
李世民府上,長孫無憂一口一個“樹義弟”,二人相談投機,關系日益親密。
唐公府上,李淵經常單獨召見他,只是每次相見,李淵話總是很少,二人一坐便是一個時辰,話卻沒說上兩句。不過劉樹義每次起身告辭,李淵總會賞賜這樣那樣的金銀珠寶。劉樹義雖然大惑不解,但每次從不客氣,照收不誤。
晚上他便前去與孫乞兒等相聚,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談天說地,暢想未來,有時喝的興起,把酒言歡,通宵達旦。
元日那天,太原城爆竹聲聲,鑼鼓喧天,百姓載歌載舞,慶賞佳節。劉府各處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
劉樹義穿越之前所處的時代,年味越來越淡,如今突然遇到如此濃厚的節日氣息,精神為之一振,第一次覺得穿越到隋唐,倒也並非是一件壞事。
他心情愉悅,浪蕩性子發作,忍不住便要與小環鬥嘴說笑。只見小環正站在旁邊,看著院中幾個孩童,怔怔出神。走到她身邊,在她耳邊低聲道:“小環妹子!”
滿心以為小環定會向往常一樣,神色嬌羞的喊自己公子哥哥,誰知小環轉過頭來,眼圈發紅,淚水盈眶,楚楚可憐。
劉樹義吃了一驚,往日見小環,她總是一副天真爛漫、言笑晏晏的模樣,心想今日是怎麽了?誰欺負她了嗎?
小環擠了擠笑容,道:“公子,有何吩咐?”
劉樹義見他笑容之下,藏著無窮無盡的悲傷,刹那間憐心大起,熱血上湧,心想:我無論如何也要讓他一展笑顏,那是切切實實的從心裡高興。
便問:“怎麽了,誰欺辱你了嗎?”
小環搖了搖頭,道:“大夥兒待我都極好。”一邊說,一邊怔怔的瞧著前方。
劉樹義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虎兒正與淚兒、珠兒在院中玩耍。虎兒是老王的外孫,從廚房拿來一塊糕點,淚兒、珠兒見到,一齊靠過去討要。虎兒糕點一分為二,遞給了淚兒、珠兒,自己卻兩手空空。
小環幽幽的道:“虎兒這個做哥哥的,真好!”說到這裡,牙齒咬著上唇,眼圈通紅。
劉樹義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小環是想他大哥了。
說道:“小環,我這幾日總待在府裡,快悶壞了,咱們過幾日出去走走,可好?”
小環平複一下心情,還道劉樹義想要到城中逛逛,道:“聽乞兒哥說,王二的大哥王阿大為了替他弟弟報仇,在城中發瘋了似得,到處搜捕,公子若非出去不可,須得像往常一樣,喬裝改扮一番。”
劉樹義聽小環言語之中盡是對自己的關懷之意,十分高興,說道:“這次咱們走遠一點,讓王阿大找不到。”
小環著實擔心劉樹義的安危,但又不想敗了他的興致,手托下顎,沉吟道:“公子倘若想去郊外走走,那也不是不行,咱們得叫上乞兒哥他們,以防不測。現在城外流民頗多,亂的緊。公子,要不咱們以後再去?”
說著抬起頭來,瞧著劉樹義,滿臉求肯之色。
劉樹義只見一顆澄澈明亮的眸子,飽含深情的望著自己,如秋水,如點漆,美麗動人,不由得看呆了。
小環見劉樹義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害起羞來,低頭說道:“公子,咱們先不去郊外,好不好?”聲音嬌柔婉轉,極是動聽。
劉樹義回過神來,不假思索的道:“好,一切都聽小環的。”
小環聽說劉樹義不去涉險,喜不自勝,但又想起大哥,兩地分離,不得相見,忍不住又傷悲起來,如此又喜又悲,長長的歎了口氣。
劉樹義見她如此,不再逗她,說道:“咱們這次要去遠行,路途遙遠,危險重重,你願不願意陪我去?”
小環當即說道:“我願意。”但定下神來,心中又在盤算著,如何再將劉樹義勸下來,她情願劉樹義一輩子都待在府中,既無危險,自己又可天天相見,日日侍候。
正思考間,忽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這聲音並不如何洪亮,但她聽在耳裡,便猶如晴天霹靂一般,震撼人心,又如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為她照亮了眼前的昏暗。
只聽劉樹義笑著說道:“過幾日咱們去西河郡溪城縣,我去辦要緊事,你去看望你大哥,咱們各需所求。”
小環再也抑製不住,淚水緩緩從臉頰流下。
他與大哥自小相依為命,後來大哥離開,她孤身一人,四處漂泊,飽受饑寒之苦,這段時間她日思夜想的只有一件事,那邊是回到大哥身邊,兄妹倆再也不分開。
這種困苦的日子,直遇到孫乞兒等人,才得到緩解。與眾位患難兄弟姊妹相處,她不僅擔當妹妹的角色,還肩負起姊姊的責任,生活雖仍然艱難,但心裡是快活的。這段時間他仍然還會想起哥哥,但已沒有當初那樣頻繁了。
後來大哥來到太原,她又歡喜又難受,若是換作從前,她定會毫不猶豫的跟隨大哥離開。但此刻她心中卻有了牽掛,她在想自己走了以後,誰為乞兒哥等燒水煮飯,誰為任重、道遠求情,誰來照料淚兒、珠兒。
更有一個人令她難以割舍。說來她與劉樹義相處時日並不長,但劉樹義幾番相救,她都牢牢記在心裡。尤其在王二掙脫繩索、擒住自己那晚,當劉樹義為了她,甘受王二鞭打,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之時,她一顆心便徹底向劉樹義敞開。
如此情形下,她怎麽還能跟隨大哥從容離開?但大哥終究是她大哥,愛她疼她憐她的親生大哥,她最終雖然決定留在太原,但心中對大哥充滿了愧疚,尤其是在這元日佳節之時,眼見院中眾人一家團圓,其樂融融,想起自己拋棄大哥,更感羞愧無地。
如今劉樹義竟說要帶她去見大哥,這如何不令她喜極而泣?
她只是卑微的小叫花,而劉樹義卻出身官宦之家,雖然眼下落魄,但她看得出來,李家對劉樹義極為器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自己終究配不上他,只要能當他身邊的小丫頭,每日端茶送水,盡心服侍,那便心滿意足了。
劉樹義哪裡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她心中轉過這麽多念頭,見她痛苦流涕,既愛憐,又不忍,說道:“好啦,這是好事,哭什麽,你看看大夥兒都瞧著你呢?”
小環一怔,抬頭望去,只見眾人都望著自己,但眼神中殊無取笑之意, 滿滿的都是擔憂和關懷。
虎兒不知從哪裡拿來了絲巾,一邊高高舉起,一邊奶聲奶氣的道:“小環姊姊,你別哭啦,是不是虎兒惹你生氣了。虎兒以後乖乖聽話,再也不胡鬧了。”
淚兒、珠兒一人各拉著小環的一隻手,一邊搖,一邊道:“姊姊,姊姊,你怎麽啦?”
小環自進入劉府以來,手腳勤快,做事認真,又樂於助人,全府自劉文靜以下都對她極為喜愛,此刻眼見他無緣無故哭了起來,一齊圍了上來,都頗為擔心。
有些人見劉樹義就在小環身旁,竟還以為他欺負小環,劉文靜、老王向劉樹義怒目而視。
劉樹義大喊冤枉,卻無可奈何。
小環眼見眾人如此關懷自己,終於破涕為笑,左右摸著虎兒腦袋,右手捏捏淚兒臉蛋,道:“姊姊沒事,姊姊陪你們玩,好不好?”
三個孩童異口同聲的道:“好!”
片刻間劉府又恢復到先前歡聲笑話的局面,各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劉樹義望著小環的倩影,心中卻在想:李淵父子未同意我的勸降、裡應外合之計,恐怕不會放行,但我偷偷出城也就是了。父親也未必肯讓我去西河,同在府中,想要瞞過父親可不容易,得找個借口說服才行。
注:平陽昭公主,確有其人,但她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在記錄其事跡的《舊唐書》和《新唐書》中沒有記載。此處為借鑒其他小說,稱其為李秀寧。
注:溪城即隰城,為西河郡治所,六縣之一。隰,生僻字,不利於閱讀,故而以溪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