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昏暗的天空讓這座陵園更顯壓抑。
楊鈞沒有拿傘,任由雨水淋在頭上,順著臉頰滑落,任由衣服漸漸被雨水浸透。
陵園安靜的可怕,嘩啦啦的雨中,楊鈞身後,有人走向墓碑這邊。
“隊長,你不需要自責,李建做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做的事情,他死的光榮,我也為他驕傲。”
李遠說著話,來到楊鈞身旁,和他並肩而立,默默的注視著墓碑,他的胳膊還打折石膏,這場戰鬥,他們每一個人都傷痕累累。
楊鈞張了張嘴,猶豫了片刻才問道:“叔叔阿姨還好嗎?”
李遠搖了搖頭,堅毅的面龐露出幾分難掩的苦澀:“我媽的身體不太好,這次又受了這麽大打擊,精神也差了好多,希望能撐過去。”
李遠說完,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低下頭,咬了咬牙:“我的胳膊很久才能康復,就算康復了,以後……”
楊鈞沒等他說完,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該退了,回去陪陪家人,娶個媳婦,李遠的仇,我來報。”
“隊長……”
李遠剛想說話,楊鈞就打斷他:“王童傷得最重,還有孟濤,以後生活恐怕會有困難,你多照應一下。”
“我知道。”李遠沉重的點點頭。
王童被手雷波及,彈片插進肺部和多個髒器,在鬼門關外徘徊了半個多月才被拉回來。
孟濤被子彈打中膝關節,如果複健不順利,以後可能就要拄拐了。
就算身體上的傷能好,心裡的傷呢,什麽時候才能痊愈?
兩人沉默的站了很久,李遠突然問道:“隊長,上面的調查有結果了嗎?”
楊鈞搖搖頭:“沒有,對方在我們之前清理了現場,屍體都被處理掉了,暫時還查不到這些人的身份。”
李遠再次沉默,雖然已經下定決定離開部隊,但心裡的不甘,隻有他自己知道。
他相信孟濤、王童他們也都一樣,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兄弟,可連敵人的身份都沒有弄清楚。
救回人質,拿回資料,艱巨的任務,他們完成了。
可這一仗,他們打的窩囊啊!
淅瀝瀝的小雨終於轉為傾盆大雨,楊鈞走到墓碑前,伸出右手扶住墓碑,左手握拳,重重的錘著心口,沉聲道:“兄弟,下次我再來這裡的時候,你的仇,一定已經報了。”
說完這些,他退後一步,雙腳並攏,挺直腰杆,敬了一個軍禮,這才轉身朝李遠道:“走了。”
李遠點點頭,跟在楊鈞身旁,慢慢走出陵園。
濕漉漉的回到家,楊鈞衝了個澡,從抽屜裡取出一張名片,歎了口氣。
夏依雲,他的心理醫生,負責對這次任務進行心理評估,傷勢最輕的江銳在一周前就通過了評估,已經被準許歸隊,隻有他還止步不前。
想到下午還砸了對方的桌子,楊鈞又是輕歎一聲,但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號碼。
手機很快接通,楊鈞沒有婆婆媽媽,直接說道:“下午的事情很抱歉,茶幾我會賠給你。”
夏依雲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沒關系,隻是有一點裂紋,並不影響使用,地毯本來也該清洗了,重要的是,你現在的心情怎麽樣,冷靜了嗎?”
楊鈞轉過頭,看著窗外的雨幕,好像還能看到佇立在雨中的墓碑,他恍惚了一會,這才意識到對方還在等著他的答覆。
“……冷靜一些了,
你明天有時間嗎,我想預約明天的心理評估。” “那就明天同樣的時間?”
“好的,謝謝。”
“不客氣。”
簡短的通話結束,楊鈞躺倒在床上,可隻要一閉眼,耳邊就能聽到槍響。
這一個月,每一次安靜的時候,每一個夜晚,他都要承受著這一切。
……
放下手機,夏依雲坐在書桌旁,瀏覽著楊鈞的信息。
回憶著下午的點滴,她能夠從楊鈞簡單的描述中,感受到那場戰鬥的危險、激烈和殘酷。
但是楊鈞說對了,她無法體會那種真實的絕望,憤怒和傷心。
她給很多戰士做過心理評估,每一個人來到這裡的原因都不同,隻有這一次,她差點無法保持自己的心態。
之前對江銳進行心理評估,她就有些被感染,今天下午,她差點就被扯到楊鈞憤怒的情緒漩渦中。
而最讓她動容的,不是那狂濤般的怒火,而是那憤怒下的堅定。
小隊六人,一人犧牲,兩人重傷,三人輕傷。
作為承受最大的壓力的小隊隊長,她沒有從楊鈞那裡,看到哪怕一點點的膽怯和退縮。
看著楊鈞的履歷,良久,她做了一個讓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決定。
……
第二天下午,楊鈞坐在沙發上,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沒想到夏依雲突然說道:“楊鈞,我知道很多人是怎麽看心理醫生的,他們覺得我們冷漠,就像一個小偷一樣,從旁觀者的角度窺伺別人的內心,然後品頭論足。
我知道這場戰鬥,這場戰鬥所帶來的種種情緒,對你來說,是屬於你們六個人的,你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我承認你說的對,我無法感同身受,我無法真正體會你的憤怒和苦澀。
但我想告訴你,心理醫生也是有感情的人,我也是一個有感情的人,你說的每一個字,對我來說並不只是用於評估的依據,對我來說也不僅僅是聽一個故事。
你們的戰鬥,你們的傷痛,你們的犧牲,我真切的影響到我,但我依然要保持我的從容和冷漠,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我要對你,對部隊負責。
這些話,我不應該對你說,但你的經歷,讓我做出了這個決定,我需要你的坦誠,所以我也對你坦誠。”
楊鈞真的很意外,他沒想到夏依雲會這麽說,會說這麽多,面對昨天態度咄咄逼人的自己,對方的誠意讓他有些慚愧。
“該說抱歉的是我,應該配合工作的是我,在部隊裡,我們令行禁止,結果到了這裡,我卻像個刺頭一樣。”
楊鈞苦笑著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說道:“讓我們接著昨天的話說完吧,我不能再止步不前了。”
四目相對,夏依雲微微一笑:“那我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