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次日清晨,桂家老宅四人相繼起來。
梅小八的眼睛腫成了爛杏,自己不好意思起來。梅朵拿了熱毛巾給他敷了好一會兒,才略好些。
明明昨晚說好了讓梅小八自己想開,現在見他這個模樣,梅朵又不忍起來,卻是不知如何開解。
倒是梅小八,見梅朵如此,道:“姐姐,俺沒想家,俺就是想俺爹,心裡有點難受。”
這不是假話,只是那“有點難受”的“點”比想象中的多。
梅朵笑了笑道:“人心肉長,難受就難受吧,只是不許難受太久。”
“嗯,就難受兩天。”梅小八重重點頭,應道。
今天早飯是大米小米兩摻的二米子飯,半盤醃蛋,炒扁豆絲,白菜拌豆腐絲。
即便早就曉得桂家夥食好,梅小八依舊是帶了驚喜,看著切好的流油的鹹雞蛋,直咽口水。
“咱們家吃飯,可不興隻吃飯,你與你重陽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許挑食。”梅氏擺碗筷,對梅小八說。
梅小八接了碗筷,道:“姑姑,俺以後幹啥活哩?可不能吃白飯。”
梅氏不想要將梅小八養成抄手大爺,道:“家裡零散的活兒,看見了就上把手。”
“那俺以後去挑水,不要再勞煩春大哥!”梅小八立時道。
家裡最重的活就是挑水,廚房水缸有四尺高,之前因梅氏姑侄都是女子,這水缸裡的水就是桂春三日過來挑一回;後來桂重陽回來,看著瘦小病弱,就算他想要提水,桂春也不讓,因此現在老宅的水依舊是桂春在提。
梅氏正在考慮梅小八的提議,村裡的孩子十來歲幫著家中挑水是常事,只是每次半桶裝不滿罷了。
桂重陽在旁,拍了下腦門,之前總覺得老宅子蓋完好像落下了什麽,現在反應過來,還差一口水井。
“姑姑,咱們打井,現在都入秋了,以後冬天吃水更不方便。”桂重陽道。
“打井?”梅氏有些遲疑。
打井拋費的可不是小錢,雖比不得蓋房子那樣是大頭,可是卻要大幾貫錢。村裡八十多戶人家,家中有井的只有杜家、林家、宋家還有梅家與隔壁的李家。李家宅子的井,還是當年桂家起完房子打的;梅家的井,自然是梅氏父母在時候打的,倒是白便宜了梅童生一家。
“會不會太費錢?”梅氏皺眉道。
之前桂家老宅重新起宅子,花了二、三十兩銀子,村民不是沒有人猜測是不是桂重陽帶了銀子回來,結果後來有話出去,這起宅子的錢是梅氏出的,木頭與磚是桂五買的,大家的猜測才平息下來。
倒是之前打聽梅氏是不是“再嫁”的人家,就此熄了聲。梅氏將名下的田給了侄女,銀子給了桂家蓋房子,沒什麽油水,自然也就沒人惦記。
“雖花些錢,可到底是一勞永逸的事,以後姑姑與表姐用水也便宜些。還有就是二爺爺、二奶奶那邊,咱們長房受二老看顧頗多,侄兒一直想著怎麽孝順二老一回,打井正好。二房那邊正要開始修繕屋子,有了水井也便宜些。“桂重陽道。
這可比吃穿孝敬有用,也能讓桂春省些力氣,畢竟二房那邊一大小子的用水,也就只能靠桂春一個人。
梅氏只是不願意出風頭,並不是手頭上小氣的人。不與其他地方的富貴千金相比,隻同村子裡長大的閨女相比,梅氏少年時家境富足,算是嬌養大的。後來到了桂家,過了十幾年窮苦日子,梅氏也沒有添了窮酸小氣。
桂重陽回來兩個多月,確實受二房看顧頗多,梅氏想了想便點頭道:“那就選一日,打兩口井!”
梅朵在旁,看似端碗吃飯,卻是留心姑侄對話,聽到最後敲定要打井也跟著歡喜。
桂五馬上就要搬回鎮上,兩房只有桂春一個青壯,不打井的話挑水都是桂春的活兒。農閑還好,農忙的時候委實辛苦。
此事有了定奪,梅小八在旁聽得怎舌。
現在大家吃水用的是村口的水井,有幾家自己有的?桂家不僅要打井,一次還要兩口,不知有多少人羨慕。
吃罷早飯,桂重陽與梅小八背了書房、提了食盒去了村塾。
梅小八身上自然脫下之前那身可笑的補丁衣裳,是梅朵之前給桂重陽縫的衣服,本就是防著桂重陽竄個頭放大了些,倒是正合適梅小八現在穿。
梅小八濃眉大眼,本就長的不難看,這樣一拾掇,立時體面起來。
等到桂重陽與梅小八進了村塾,蒙童們都望了過來。大家有些畏懼桂重陽的氣勢,不敢去看桂重陽,都打量梅小八。
看著梅小八身上的新衣服、新書包、體面的食盒,小學生們隱隱地生出幾分羨慕。
嗣子是什麽?小學生們還一知半解,隻曉得不是爹娘的兒子,成了別人的兒子了。
梅小八後娘心黑,不僅慫恿丈夫打梅小八,還收錢將他“賣”給了別的房頭做兒子。這是梅小八過繼事件在村民口中的“結論”,也是小學生們從爹娘八卦中聽到的認知。
爹娘不要啊,小學生們原本想要笑話梅小八兩句的,看見他好好的似乎比原來日子過得還好,諷刺的話就說不出口。
梅小八原本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看到幾個族兄弟與從堂兄弟時,不過看看中間坐著的桂重陽,重陽另一側坐著的楊武,立時安心。
梅夫子過來,見了梅小八的穿著打扮,先是滿意的點點頭,這才是梅氏子弟的裝扮,不給自己丟人;隨即想到這些衣服打扮都是梅氏出錢,說不得用的就是自家“勒索”過去的十六兩,又覺得肉疼,氣鼓鼓甩袖而去。
梅小八來私塾這幾日,每次都見梅童生各種撂臉子、耍脾氣,從最初的驚惶不安,到現在已經是學桂重陽淡定從容。不過他心裡不免嘀咕,這個“善爺爺”整日裡黑著臉,就沒有個笑模樣,許是夫子都是這樣說話的。
卻說梅童生回了夫子室,越琢磨越覺得悶氣。
給侄子選嗣子這件事,梅童生確實在族人面前挽回一點名譽,可隨著他將梅小八送到桂家老宅讓梅氏撫養,族人不免又有說辭。
雖說以梅童生的厚臉皮,別人怎麽說不會放在心上,可卻依舊是覺得自己虧了。
自己給了梅小八親爹梅青木四兩三錢銀子,本打算“羊毛出在羊身上“,趁機多更梅氏那邊多要些,不想哪個嘴欠的族人悄悄告訴了梅氏,最後梅氏隻給了他五兩銀子。畢竟是多了七錢,當時梅童生雖惋惜,依舊是覺得賺了,可現下卻覺得虧了。
梅氏已經有錢給梅小八置辦新衣裳、新書包,這手頭上還有銀錢啊,與其都便宜了幾個小崽子,不是正好當孝敬自己這個大伯。
被桂重陽要挾了一回,梅童生原本對於梅氏姑侄略有忌憚,現在卻是想開了,沒憑沒據的,難道梅氏姑侄真的敢打官司不成?要曉得只要惹上了官司,那壞了可不單單是梅童生這一房的名聲,整個梅氏族人都要受牽連。梅氏那樣的話,得罪的就不單單是自己一家。
“以後,還得走動啊。”梅童生自詡輩分在這裡,摸著胡子,暗暗算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