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演武大會的現場,葉揚看到會場的氣氛,心中大為驚異。 大家,是來玩的?
演武會場一片歡聲笑語,參試菁英們行走招呼,似見好友舊識。葉揚心底正想象人人神情嚴峻,怒眼抗視,不斷刷出火花的場面。此刻,臆境猛然崩碎。眼下這些人,就像來參加舞會的。
葉揚現身,眾人紛紛招呼。
一些比較冷臉沉默的,亦點頭示意。
在東方區,葉揚的名氣實在太大,別人想不記住都不行。
“認識一下,洛青海,葉兄弟也許聽過我的名字。”一個高大的青年,忽然走近葉揚身旁,主動伸手作禮,簡單地自我介紹道。
“你好。”
葉揚伸手一握,細細打量傳聞中的新青代四強之一。
洛青海的身形異常高大,如小號巨人。肌肉爆炸性賁起,如金屬澆鑄,似藏驚天蠻力。衣色玄黃,緊繃適體。比起寬松的武衣,他的衣褲就如貼身內衣。腿臂虎背上,繃出隆起的肌肉痕狀。一雙老牛皮鞋,一條犀角腰帶,再無任何裝飾。
這副模樣,根本是平裝簡衣,兩手空空的傭兵護衛。
不像宗門菁英。
來到會場的青壯武者,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兵飾。不止裝點門面,還為演練需要。
在東方區配劍帶刀者,比比皆是。
拳甲護腕,輕胄武衣,幾乎是任何賽演的必備配飾。別說東方區的演武比賽,即使西元人的貴族舞會,配劍者也佔半數以上。凡是有一點實力的人,都會配備罡兵或寶劍。
最討厭麻煩的葉揚,為了應景,也帶著一把普通的青鋼長劍。
洛青海,卻身無一物。
相當另類。
兩人不及細話,演武大賽已然開始。兩位新青代的武者,比誰都著急。跳上賽台後,連禮都不行,就大打出手。情形,跟葉揚想象又不一樣。這二人幾乎都盡力相鬥,那樣子,就像見了殺父仇人。
反觀台下武者,不驚不疑。
遠席觀眾,亦臉色如常。或認真觀看,或談笑風聲。似乎賽台之上,二人以命相搏,實屬正常事情。眼見鮮血飛濺,骨頭斷裂。在場人等,仍無驚異反應。
葉揚大惑。
賽台上,直至一人傷重,倒地,武鬥方休。
台下的醫師,立馬飛身接救。靈藥異香,無風自散。二人抬下時,下一組武者,已然站立台上。
葉揚聞香識藥,心裡更疑。
演武事,說重視,現場一片談笑風聲。說不重視,台上生死相搏。說殘忍,醫師守候,候備珍藥靈丹。說不殘忍,台上已然鮮血成膠,腥風撲面。
這情形,詭異難辨。
“輸或贏,並不重要。葉兄弟可能不知,”洛青海也算自來熟,剛見面就叫起了兄弟。
只見他解說道:“新青代大比,如同考試。賽台上,誰輸誰贏並非重點。盡最大能力,展現自己的價值,等待各大勢力的認可,才是最好方式。力量強度不夠,各家長老不會因一場的勝負,而特別注重某人……”
“我倒認識,這不是生死戰的原故。這麽安全的比賽,輸了贏了能代表什麽。”洛青海的話沒說完,一個白衣白褲的青年忽然走了過來,邊走邊說拱手作禮,微有卑恭意味:“鄙人羅少毅,很高興認識葉大師。”
來人的身後,緊跟著一隻四五米高大的獵刀螳螂。
場中,見者回避。
渾身白衣的羅少毅,長著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
未說話前,臉上就笑意滿盈。 跟洛青海不同,他衣飾華麗。
白綢絲衣,青玉角帶。羚鹿小皮鞋上,嵌有金邊玉翠。手上十個指頭,都帶著寶石指環。像少女一樣白皙的項脖上,掛著一條長長的紫金鎖牌,上面綴著五種顏色寶玉。就連盤結長發的絲繩,也吊著兩隻小金鈴。
手中白金寶劍,劍鞘兩邊也各嵌有九彩寶石。
珠光寶氣。
撩人眼花。
細細算計,羅少毅一身珠寶玉翠,絕對不比參加貴族舞會的領主夫人少。
“你好。”葉揚感覺羅少毅笑意不假,不像那種應付式的虛偽笑容,也握手微笑應道:“如果我是強盜,認識你會更高興。”
“此話怎講?”羅少毅聞言,雙眼一眯。
不等葉揚回答,洛青海搶先說:“因為打劫你一個人,比打劫一個珠寶商好多了。”
“啊?哈哈哈,如此說來,這身行頭還不錯。想我一個人的存在,可以為廣大強盜提供美好生活的動力,也算值了。”羅少毅聽聞自嘲笑道,毫不在意。他這一身裝扮,自然亦是故意而為之。
若因他的裝扮,旁人若少注意獵刀螳螂一眼,也是值得。
調笑間,三人對視一眼。
半息,一同哈哈大笑起來。陌生感盡去,仿若友人。
新青代大演武,實則真是一場表演。
並非比鬥。
新青代,即三年前評測,經獵獸大賽洗禮後的武童。普遍的實力很低,能達到二三階,已經成就驚人。除了極少數的天才英傑,或者山門世族重點培養的直系弟子,尋常武童,幾乎沒可能跨過三階,進入四階大師位列。
能成罡氣外放者,百年難得一見。
於是,演武,真的僅是演武。
相當兩隻小老鼠打鬥的勝敗,在一群觀看的老虎們眼裡,毫無意義。
參與賽會的長老和家主們,都是為了挑選門徒弟子。他們無視勝敗,只看重個人潛能與資質。賽台之上,盡展所長才是最好的方法。猶其小家小戶的弟子,能否入得了大家勢族的法眼,此時至關重要。
為何,年年評測?
為何,不直接集中資源,培養大家族的弟子?
這就是原因。
擇優而取。
擁有更好潛質的人,擁有更輝煌的未來。培養這種人,比培養世家弟子成長更快。若說武童評測是一項入學考試,那麽成年獵獸就是一場畢業考試。而現在新青代演武,就是最後的‘工作面試’。它決定一名武者,有沒有讓各大家族,讓三大山門花錢培養的價值。
演武,雖無勝負,卻更血腥。
上場的武童都明白,接下來的數刻鍾,才是決定一生的判定。
這,不同評測。
沒有天生命賦,亦可後天努力。
若演武大賽上失去價值,那麽以後一生,立即回歸凡人。即使命賦再佳,各大家族和三大山門都看不入眼,也形成廢物。沒人知道他們擇優的標準是什麽,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放棄的武者,日後即為凡夫走卒,漁樵工獵之流。
歷史上,僅有極少個例,幸運地逆轉人生。
余者,碌碌無為。
當然,新青代當中,也有不經演武,就直接就被大家族點選的天才人物。
例如……柳笙。
這位跟葉揚一起評測,命生二氣的人傑,現已是三大山門的新一代弟子。並論同輩,他只花了三年就達到三階罡境,更在獵獸大賽中取得優秀成績。
光芒四射。
確非凡人。
此時,他已化身門內弟子,站在三大山門的演武會場循禮,而不是賽台上,進行一場又一場的生死較量。
作為同輩人中的翹楚,柳笙確實光芒丈。
被三大山門特選,深受同齡人仰慕敬奉。
眼看著同期武童在賽台之上,血腥搏擊,拚命發揮所學。自己,卻穿著三大山門弟子的配裝,虎步循行,接迎權貴,心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天才與凡人,永遠不在同一條平行線。
柳笙亦是心中暗爽。
“喂,你,幫我們把劍具放好,再上一壺好茶。”
柳笙剛剛成為三大山門的弟子,就已身受重任。他和前輩師兄們,一起接待各大家族的強雄英豪。平常時,三大山門中一些混了幾年的老鳥,也沒有這種機會。柳笙乖巧,深得某些管領司事的看重,常有任用。
台上接待,即面會強豪。
此時說結交,還太早了點。能在各方雄豪露露臉,已屬幸事。
這份工作,柳笙乾得非常出色。
他知道,自己一個小小聯合家族的弟子,談不上人脈和根基。
能夠面見各方強豪,對日後的助益甚大。哪怕照一照面,也比沒機會接觸的好。每年的演武大賽,都是各大家族挑選擇人材的好日子。這個時候,往往都是族長家主親臨,又或是重量級的長老團與會。
挑選人材嘛,各方都全力以赴。
柳笙熱情接待,靈敏乖巧,自然認識了不少家族大員。
領隊的師兄,對他讚譽有加,拍肩勉勵。就連演武大賽的司事長老,也對他含笑點頭,以示讚賞。
那一刻,柳笙幾乎快幸福地暈倒。
他知道,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一個小家族的弟子,終於贏來一片燦爛陽光。看著前輩師兄們羨慕的眼神,柳笙頗頗有種意氣風發的味道,連腳步也輕快了些。畢竟宗門弟子無數,能得司事長老勉勵的,沒幾人。
“好的,各位請安坐,小人馬上去……”
柳笙接過劍具,盡量擺出最迷人的笑容,用最誠摯的的聲音回話。
形如小仆。
可是這一次,事況有變。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像某種力量活生生的掐斷。盡管他極力補救,再展媚顏卑躬之姿,卻像捏住了脖子的雞鴨,無法聲響,整個人更像石化定身,動彈不了一根指頭。
“你……”
羅少毅執劍的手放在半空,微微尷尬,也不明所以。
這宗門弟子,怎麽這傻樣。
“柳笙,柳笙!”
領隊師兄看到柳笙傻了似的模樣,不禁心中微怒。
貴賓在前,他竟然如此失禮。看見羅少毅遞不是收也不是的尷尬表情,領隊師兄恨不得一巴掌劈飛這新丁。剛才誇過他,現在馬上原形畢露,哼,小人物就是小人物。
“各位,真不好意思。”
領隊師兄低頭作揖,連聲道歉。快手接過劍具,滿臉陪笑道:“這名弟子是新丁,可能被少爺蟲獸嚇到了,各位見諒,見諒。柳笙……柳笙……不好意思,各位請坐。小趙,給貴客們上茶。小魏,帶柳笙下去,別在貴客面前失禮,快去快去。”
領隊師兄連推柳笙幾下,見他仍毫無反應,不禁更為惱火。
為不失顏面,馬上吩咐其它人補救。
混蛋,一隻獵刀螳螂就嚇成這樣子,怎麽做大事,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領隊師兄惱怒暗咒。
“各位安坐,這新進的弟子,見識少,各位不要見怪。”
柳笙不動,領隊師兄隻得強行拖走。柳笙眼中一片絕望的神情,仍盯著貴賓們不放,領隊師兄心怒更盛。暗想不就是一隻獵刀螳螂嗎,又不會吃了你,怕個鳥啊。身為三大山門的弟子,竟然在賽會現場嚇傻了,說出去肯定貽笑八方。
各家宗主見了,還以為我們招了傻子進門。
領隊師兄心生憤恨之時,遠處的司事長老卻暗暗一歎。
柳笙。
心胸氣度,的確差了一等。
活了一百幾十年的司事長老,哪裡又看不出柳笙出了什麽問題。
他,才不是被獵刀螳螂嚇的。
真正的原因,肯定是看見跟羅少毅,洛青海一起同行的少年。那位整個東方區都記了好,整個西元諸國都記了恨的天才藥師,葉揚。
若時間倒退三年,情形何其相似。
三年前,柳笙評測出天賦二氣, 定言為人傑。
當時,他何等的意氣風發。
葉揚呢?
八脈禁閉,五行不醒。
一名光芒萬丈的天才人傑,一個默然離場的孤子廢物。兩者差別可謂是巨石比砂,白雲比露。
三年後。
此時此刻,他要為這名廢人侍劍,奉茶……
司事長老暗暗輕歎:柳笙啊柳笙,你早已聽聞葉揚的事跡。如若連這些都放不下,那麽你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陰影。要知道,葉揚不但是天才藥師,他的罡武修行,也達到了你不接一招的境界。
“隻盯著昨天之過往,看不到明天之輝煌。”
司事長老身旁,一名中年武者歎道。顯然,他也知道柳笙和葉揚之間,曾經的故事。
“嗯。”
司事長老點了點頭,默認了中年武者的說法。他知道柳笙和葉揚之間,根本沒什麽故事。三年前,戴著天才光環的柳笙,根本不會和一個廢人有什麽交集。那怕他妹妹和此人有婚約,也不會看這廢人一眼。
三年後,演武大賽的今天。
柳笙和葉揚之間,更不會有什麽交集。
一名是三階的宗山新弟子,一位是人人稱頌的天才藥師,六階罡武大師。名望,實力,身份生活,兩者都不可能產生任何交集。
三年前的葉揚,在柳笙面前如同螻蟻。
三年後的柳笙,在葉揚面前亦如同螻蟻。
他們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同一會場,同一時間,進行同一場天賦評測。
人生交錯,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