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琿和女孩子們再次前去“NKVD”時,因為有了盧卡申科少將的陪同,接待人員的態度不再象以前那麽生硬和蠻橫,而是變得親切了許多,在孫琿看來甚至多了幾分殷勤。
“亞歷山大同志,請您千萬不要誤解,我絕對不是不想支持您的工作,您有朱可夫將軍的命令,執行的又是非常重要的秘密任務,我們支持您是理所當然的……”主管“懲戒營”事務的普雷馬科夫上校對孫琿說道,“可是……您要用‘懲戒營’裡的那些家夥去執行重要任務,這實在太危險了。”
“為什麽這麽說?上校同志?”盧卡申科問道。
“他們都是變節者,是蘇維埃的叛徒,是無法信任的。”普雷馬科夫上校說道。
“斯大林同志是要他們到前線來清洗對祖國犯下的罪惡,不是用來耗費糧食的。”盧卡申科說道,“既然亞歷山大同志認為他們有用,那就是有最危險的任務需要他們,應該讓他們對戰爭負起責任。”
聽到盧卡申科這麽說,普雷馬科夫上校便不再堅持了,同意孫琿去“懲戒營”挑人。
“現在可以帶我們去看看嗎?上校同志?”盧卡申科問道。
“當然可以……不過,少將同志,我們最好還是等空襲結束以後再去吧。”普雷馬科夫上校有些擔心的抬頭望了望天花板,“所有的‘懲戒營’部隊現在都在前線呢,而且都是最危險的地段。”他轉頭看了看孫琿和女孩子們,“葉列娜同志,亞歷山大同志,我覺得你們要去,最好開著坦克。”
聽了上校的建議,孫琿和女孩子們對望了一眼。
“不用浪費燃油,請放心,上校,我們對付得了他們。”孫琿的嘴角現出了一絲自信的笑容。
大炮的轟隆聲打破了黎明的寂靜。大地又在呻吟,殘斷的牆壁又在震動,磚頭土石又紛紛落下。一名“懲戒營”的機槍手把馬克沁重機槍拖出了掩蔽處,士兵們都躲在角落裡。
炮擊尚未停止,敵人的轟炸機即已在陣地上空吼叫。炸彈的呼嘯聲劃破了濃煙重霧,轟隆的爆炸聲震撼著他們的陣地。“懲戒營”第125連指揮員安德拉斯多夫捂住耳朵趴在彈坑裡,滾熱的灰塵衝進了他那大張著的嘴裡。他不是聽見、而是感覺到有喊聲。這是一種衝破怒吼、呼嘯和轟隆聲的淒慘的可怕喊聲。他回頭一看,一個懲戒營士兵正在蒙蒙的塵霧中奔跑。
“德國人——德國人!……”
一陣衝鋒槍的掃射淹沒了刺耳的驚呼聲,陣地上響起了短暫的隆隆炮聲。安德拉斯多夫看見這個士兵跑著跑著便跌倒在石頭上,塵霧中閃爍著火光,於是也喊道:“德國人——德國人!……”
塵霧後面,一些看不清的德國士兵用衝鋒槍拚命在朝趴著的蘇軍士兵們掃射。士兵們有的在喊叫,有的躥出塹壕,乾脆暴露在飛機轟炸的目標之下,有的冷靜了下來,朝著陣地深處射擊。敵人衝鋒槍的子彈擊打在磚牆上,噝噝地擦過地面,嗖嗖地從頭上掠過,安德拉斯多夫依然捂住耳朵,趴在牆根下,自己的衝鋒槍被壓在身子底下。
“我們跑吧!……”
有人——似乎是索爾尼列夫——推推他的肩頭:“跑吧,指揮員同志!……”
安德拉斯多夫繼索爾尼列夫之後,躍出了彈坑,跌倒在地上,他匍匐著向另一個彈坑爬去,張開的大口不停地吞咽著彌漫的塵土。飛機在陣地頂上低空盤旋,用機槍掃射著一切生靈。陣地裡傳出了衝鋒槍排射聲、喊聲、手榴彈的爆炸聲。
安德拉斯多夫模模糊糊意識到,不能在炮擊下亂跑,但他想到那些正在硝煙彌漫的陣地裡用衝鋒槍殲滅他的士兵們的德國人時感到如此恐懼,以致他立即爬了起來,跟在機靈的索爾尼列夫背後跑去。他一會兒趴下來,在那裡往上爬,咽著飛揚的塵土和彈坑裡尚未消散的焦臭的硝煙,一會兒又奔跑起來。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跑到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怎樣墜進裡面去的。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兩個衣服破爛不堪的士兵在搖他的肩頭:“指揮員來了,您聽見嗎?指揮員!”
對面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黑頭髮的上尉,汗漬斑斑的滿是灰塵的上衣上掛著一枚勳章。安德拉斯多夫好不容易地站身來,匯報了一下自己是誰和怎樣闖到了這裡。
“就是說,德國人佔領了劇院大樓?”
“是從背後,上尉同志。他們也許是藏在地下室裡。而當空襲的時候……”
“昨天為什麽不搜查地下室?”上尉把頭向靠在牆根上一聲不響的索爾尼列夫一擺,“聯絡員報告說,你們牢固地控制著陣地。”
安德拉斯多夫沉默不語。無端的恐懼已經過去,此刻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失職了,由於驚慌失措而臨陣脫逃,撇下了士兵們,丟下了命令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死守的崗位。他驀地聽不進上尉的話了,感到全身發燒。
“是我的錯。”
“這不是過錯,這是罪行,”上尉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理應把你槍斃,但是我的子彈不多。”
“我一定贖罪,”安德拉斯多夫想說得響些,但呼吸屏住了,他說得聲音很低,“我一定贖罪。”
是啊,作為懲戒營的一員,他們就是來贖罪的,但現在他們的罪行又加深了。
突然,爆炸的轟隆聲、炮彈的呼嘯聲、機槍的噠噠聲——一切都啞了。某處還有零落的步槍射擊聲,大樓頂上幾層的火還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但戰鬥已停下來了,這種寂靜令人畏懼也令人困惑。
“莫非我們的人來了?”一個士兵沒有把握地問,“也許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在耍花招,這些壞蛋!”上尉說,“加強監視!”
士兵跑出去了。大家都默不作聲。在這一沉寂的時刻,安德拉斯多夫聽見某個地方發出了嬰兒的微弱哭聲和婦女的溫柔話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