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哥正操起茶杯往嘴邊放，聽二子這話，手裡一抖，一杯茶水翻了大半，落在衣服上不禁打了個激靈兒，也沒了喝茶的心思。顫顫巍巍將茶杯撂在旁邊木幾上，卻因過於激動，茶杯沒放正，滾落在地上，砰地一聲摔成粉碎。

　　幾兄弟被這聲音又嚇了一跳，只見陳大哥當頭起身，便帶著幾兄弟離了正堂，外邊候立的管家見了，當即上前問道，“三位公子，這是?”

　　陳大哥自然沒好氣的斥道:“瞎眼了你，爺不吃了，看不出來嗎?”管家的平白遭了無妄之災，臉上訕訕，又退了回去。

　　王寶予見幾個表兄實在不像話，心頭大有歉意，“二子弟，這，這真是，唉，還望你不要與我幾個表兄計較，他們……”說著說著心下越氣，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二子仍自笑笑，耐著脾氣解釋道:“橫哥勿須如此，我來陳府全因你與大人之故，旁的人不相乾，我自不放在心裡。他們現下年紀還小，不尊諸佛，那是因為他們沒經歷過人世間奇奇怪怪的事情。你不必憂心，隨著年歲漸長，想必他們對神佛鬼怪也會愈加信仰的。”

　　二人在堂裡先喝了會兒茶，沒多時，便見五空帶著小廝回了來。那小廝抱著一大堆物事，瞧著很是吃力。二子見了，不由得心下遲疑道:怎麽郡上物價如此便宜，不過一兩的銀子，竟能買這許多東西?“

　　五空被人引進了門，後邊那小廝則直接聽吩咐，將東西帶了進來放到茶幾上，堆得慢慢的還放不下，又放了些在邊上的木椅上，才告聲退出了去。

　　二子上前兩步，扒拉著一大堆物事，見裡面各色各樣齊全的很，常見的有各色零嘴兒和各類玩物，貴重的有各種玉墜，玉鐲，玉扳指等滿滿一匣子金玉飾品，另外一大摞書冊子並些許雜物。這可不是一兩銀子能換來的。當下，二子哪還能淡然，急吼吼便問道:“五空啊，這是怎麽回事?”

　　五空撓了撓腦袋，卻是不急不慌的樣子，很有些無奈道:“小僧也不知嘞，我和那小哥在街上買糖餅子吃，有個大官人見了，便帶著我買了好些東西呢，嘖嘖嘖，這麽多好東西，小僧可從沒見過，二子哥，你說那人是不是菩薩變來的?”

　　二子無語，心知再和他多說百句，也是無益的，隻好又喚了那小廝上堂來問話。這次，那小廝一進門便跪倒在地，比之初時相見，更加恭敬，問安道:“小人尋真見過小師父，見過二位爺。”

　　二子聽這小廝話裡，對五空的巴結之意，竟比自家公子還要多，心下愈奇，越過王寶予，一抬手令其站起身來，又忙問道:“尋真，你今日和五空小師父去街上，可是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且一五一十、事無巨細的說來聽聽。”

　　尋真聞言，眼泛神光，面上激動道:“李公子有所不知，下午小人先帶著五空小師父到前街上看雜耍去，哪知雜耍攤子沒擺弄兩下，便收了工，小人瞧著五空小師父沒過足眼癮，便又帶著小師父去西庭樓買零嘴兒去。”

　　聽到這裡，五空便插話道:“是嘞，二子哥，西庭樓裡的零嘴兒可多了，比咱們鎮上多太多了，也好吃一些，就像玉碗糕，二子哥你吃過沒?可甜可香了。”他說著說著，不禁又砸吧砸吧嘴，似在回味，又似乎有些顯擺。

　　二子隻覺這孩子被自己帶壞了，五空啊，你可是個和尚啊！怎麽能貪口腹之欲嘞，你怎麽能學哥哥我嘞?唉，這事他暫且揭過不提，又問道:“接下來呢?這些東西是怎麽回事?”

　　“嗯，

是了，小人馬上便要說這些的了。當時小師父吃了三碗蒸蛋羹，又吃了不少糕點和糖餅子，”說到這裡，不免一頓，“嗯，嗯，小人怕積了食，便說回府了。小師父心善嘞，說要帶些糖餅回來給兩位公子嘗嘗，咱們便又去買了些糖餅子。兩位公子瞧，這些個糕點零嘴兒，可都是小師父買回來給二位公子嘗鮮的。”　　二子又扒拉了裝零嘴兒的那袋包袱，只見裡邊好東西倒是不少，不過有幾味他記得自己是不愛吃的，便如那細瓜餅兒，他曾當著一眾小和尚的面說過，自己吃不來這味兒，倒是五空很是喜愛，去年自己給買了好多，全是他一人解決的。想到這裡，二子難免鬱結，斜眼望了望五空，只見他一臉訕訕。

　　便又聽那小廝言道，“說來也巧，咱們剛出了西庭樓，便遇見那位貴人了。”

　　“貴人?哪個貴人?”二子當即打斷道。

　　“李公子說笑了，小人哪裡能認識貴人了?不過瞧著情形，那位貴人倒與五空小師父乃是舊識了。兩位公子可不知，那貴人闊綽得很，對小師父很是親厚，一見到小師父的面兒，便問小師父怎麽上郡來了，是誰給帶來的，便如自家子侄一般。”

　　二子聽他這樣說，暗道奇了怪了，五空難道還有個發達的親戚不成?偷摸瞧了五空一眼，見他也是一幅迷茫的神色，便不再多想，又細聽小廝說了起來。

　　“小師父回了話，那貴人便道，既然遇見了，也是緣分，走，師哥帶你去瞧些稀奇的玩意兒，兩位公子，這才真是怪事嘞，小師父一個出家人，怎麽有個當官人的師兄嘞?嘖嘖嘖，那位貴人真是不一般，金玉樓裡的東西，任小師父挑選，給買了這些個東西回來，”說著便指著木幾上一塊玉玨，續道，“單是這白玉玨，聽說頭些時候方大爺看上了，因要價太高，也沒敢買下，這位貴人倒好，說買便買了。”

　　二子與王寶予對望一眼，又瞧了瞧木幾上一大堆禮物，暗道這人出手大方，必不是無名之輩，五空自小便在寺中修行，難道那人乃是靈泉寺返俗的僧侶，可也從沒聽人談起過。心裡不免有些怔忪，歎了歎氣卻無可奈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王寶予知二子心憂此事，擺擺手，斥退了小廝，勸道:“二子弟不必擔憂，等舅舅回來，我勸舅舅幫著查一查那人便是了。”二子聽了，稍稍釋然，偏過頭瞧著五空一臉無所謂，真有些氣不過，瞧自己找的這跟班，簡直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這夜二子等到子時，也沒見陳中敏回府，便隨著王寶予的安排歇下。但雖是如此，心下仍舊不安，人在他鄉，四周大都是陌生面孔，所有事似乎都超脫了自己掌控之外，一夜淺睡，第二日雞鳴便又早早醒來。

　　四周仍是一片安詳，萬籟俱靜。他起了身套好衣服，推開屋門，只見院子裡仍是灰茫茫一片，不由得想起從前的讀書時，學過的‘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淒然?’，驀然間隻覺蒼涼無比，也沒了睡意，便又回身又套了件大襖子，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靜待天明。

　　到了辰時，陳府便有小廝丫鬟開始忙活起來，打掃院子，準備熱水和早點等雜事，一切有序的進行著，二子想，也許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這一生都只需這樣按部就班的活著。自己卻似泛舟苦海，隨波搖曳，一生只等一個終了的時候。

　　外邊伺候王寶予的兩個小丫鬟推開院門，手裡拿著掃帚正要打掃院子，卻瞧見二子居然獨坐在院子裡，心下生疑，這位李公子是怎麽了?大早上的也不呆在屋裡，這天氣還很陰冷嘞，也不怕遭了寒。

　　二子見兩個小丫鬟進了來，當即招招手，口中輕聲道:“你們老爺昨夜可回了?”

　　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丫鬟回道:“回了， 聽我哥哥說是下半夜才回嘞。”

　　“你哥哥是誰?”

　　“我哥哥是守門的朝哥，李公子認不認得?”

　　“哦，我才來郡上，哪裡識得?以後有暇的話，倒是可以和你哥哥多親近親近。”

　　“李公子是公子爺，可不敢這樣說，折煞小的們了。”丫鬟聽二子這樣說，心頭對二子不禁高看幾分，這位公子年紀雖輕，但待人和藹，全不像大公子幾個乖戾傲慢，不把下人當人看。

　　二子有心多認識幾個人，這時正好無事，便拉著兩個小姑娘聊了起來，“你們叫什麽名字?進府幾年了?”

　　年紀大的那個聽兩人聊得起勁，也稍稍活躍起來，“奴婢叫翠兒，這是柳兒。咱們都是家生子嘞，老爹老娘自從建府以來，便已入府做工了，咱們兩個嘛，也得有三四個年頭了。”

　　二子聞言更覺稀奇，這是奴仆世家啊，倒要好好采訪采訪他們的心路歷程，“你怎麽想著到府裡來做工的，我聽聞太守府裡的工錢開得奇高，你們爹娘一家人都在府裡，那自是養家綽綽有余，瞧你們年紀還小嘞，呆在家裡享福不好嗎?何必再來乾這些醃臢活，受主家的氣。”

　　兩個小丫鬟聞言，當即撲哧一笑，柳兒更是拍著心口，上氣不接下氣道:“李公子真是愛說玩笑，便是皇帝家的也沒說生下來就享福的，哪個不是忙活半輩子才有福享的?”她倒不知皇帝家是怎麽回事，但曾聽爹娘談起過，太守原也是鄉野人家，別看現在吃香喝辣，從前沒少吃苦的。太守是這麽個回事，那想必皇帝家也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