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老太太心裡十分不忿,明明是女孩不對,卻搞得要仿佛要她一個老太婆倒過來向她道歉才肯罷休了,不可理喻!
事先她是知道她的規矩的。她知道她晚上不可以超過十一點回家。她已經不是晚過十一點歸家的事,她是兩天兩夜不歸!“不要讓她進來了!叫她走!”這句話是她說的。特別是蘇菲進來說,女孩站在籬笆外面,身上竟然隻穿著一件單溥的、露出胳膊的小背心。太不自愛了,她居然是那種女孩,她很生氣:“算了,她不值這幾天的擔心和等待。”她對自己說,又對蘇菲說,“叫她站在那兒別動,你去她的房間,把她的東西收拾了,扔給她。”
她想象不出女孩聽到蘇菲傳達她的決定時的表情,她不關心。
她的問題是她又忍不住,從窗簾偷偷往外看。她老了,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器官讓她稱心,除了她那對敏感的耳朵。
面龐看不清,冰天雪地裡站的仿佛是一座雕塑,不知她是否羞愧,也不知那兩條白生生露在外面的胳膊是否感覺這冬天的寒意。倒是蘇菲的顯得特別心軟:“愛瑪讓你站在這兒等……,我很快……就幫你收拾好的,很快就好。”
“那麽,謝謝您!”女孩一付麻木不仁的樣子讓人特別生氣。
“可以告訴蘇菲嬤嬤你發生什麽事了嗎?你看,這夜,這雪下的,蘇菲嬤嬤想辦法去說說情,看看是不是能留到明天再走。”蘇菲本來已往回走,但又突然轉身,走回籬笆柵欄邊。
女孩只是站著,不說話。
“你這孩子……唉,還有什麽是蘇菲嬤嬤可以幫你做的?”
“如果,嗯,如果可以,幫叫輛TAXI……”女孩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
“好吧!”
愛瑪感覺到自己氣得有些發抖,她開始用力的搖手中的鈴,蘇菲聞聲急忙跑上樓,“不許幫她打電話!”她命令道。
“這個,這個……”蘇菲難為情地看著她,“她的TAXI已經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已經不可以進來了啊!不幫她叫的士,難道……?”
愛瑪在想自己剛才乾嗎那麽生氣,她不值得她那麽生氣的。蘇菲的話提醒了她,女孩由此得在冰雪裡走,這種天氣,這個時段,誰能指望在路上能截到TAXI?順風車怕是也少。如果,遇上個不懷好意的司機,那會……她的思緒一轉眼又飄到了女孩的胳膊上去了,那對胳膊白晰而柔美,容易讓人……另外,它們應該很冷。
“先給她拿件外套出去吧。”她於是說。
“嗯,”蘇菲去了女孩房間,很快又出來了,拿在手上的是兩件溥溥的毛衫,這是在開著暖氣的屋子裡穿的。她為難的搓著兩隻手,“沒有了,她只有一件大衣,她的大衣她那天有穿出去,不知發生了什麽會這樣光著回來。”
見愛瑪不做聲,便歎了口氣,下樓去了。
愛瑪又偷偷掀起了窗簾,女孩站著,遞給她的不是那件稀溥的毛衫,是蘇菲自己的大衣。
“我不要!”女孩拒絕得很堅決。
蘇菲無可奈何的折了回來,回屋,上樓。女孩的東西不多,還是她來時的一個小皮箱,小皮箱還是半癟著的,提在手裡,輕飄飄的。
蘇菲肥胖的身體總是把樓梯弄得咯吱咯吱的,以至於她走到哪裡了,聽聲就知道。多年相處,蘇菲太了解她了,她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她突然有些怨恨,因此,蘇菲就學會了認真執行她的命令,這一次也不例外。
她不能多求一次情嗎?那個女孩,嗯,她是不了解她的,為何她也不求饒,她還是那個微微笑著對她說:“GRANNY,我喜歡你。”很寬厚的女孩嗎? 她又搖了一下鈴,蘇菲聞聲,放下皮箱,返身上樓,回到她身邊,問道:“您又怎麽啦?”
“讓她認個錯吧!”她仍舊盯著窗外,籬笆門邊那個身上落了積雪的冰人。
“認錯?認錯後又怎麽?”蘇菲問道。
蘇菲真的很遲鈍!她很生氣,也很無奈。
“唉,真像一隻偶爾飛過我們家的小鳥啊。沒有由來卻招人疼愛,難道我們的屋簷下,就不能再給她一點溫暖,容她多避一宿風雪?”蘇菲嘟噥道。
她聞聲熱切的盯著蘇菲,希望她把求情進行到底。
蘇菲會錯了意,停了嘴,彎下腰,替她理了理蓋在膝蓋上的毛毯。倆個人的眼睛又都同時盯向了窗外。
“我改變了主意,如果,她道歉,認錯,我可以留下她。”她不得不得直說,臉上多少有點不自在。
蘇菲得令,樂癲癲地跑了出去。她則緊緊盯著窗外,“對不起,我不。”她聽到一個更倔強聲音,那個聲音轉而詢問起她的行李:“您幫我收拾好了麽,蘇菲嬤嬤?”
蘇菲沒有回答女孩,隻管說自己的話:“寶貝,聽蘇菲嬤嬤的話,給和GRANNY認個錯,就可以留下來,風雪那麽大天又那麽晚,你哪裡都不去。”
“不了。”女孩聲音冷嗖嗖的,陰沉沉的。
“這麽說她還有理了,那有理也得說給我聽聽!”她咕噥起來,“你看你看,聲音都僵了!”
蘇菲沒有辦法,跑進又跑出,兩邊勸說。
“我改變主意了,連她的行李都不給她了!就這樣!”她覺得女孩真是太不講理了。
“喂,愛瑪,我說,這樣我不讚成,女孩兒可以作自己的決定。我覺得工資也應該給,我一直就說不出口不給結工資這事,這事我說不出口!我們這樣可不是一個有教養人家的做法!”
形勢完全一邊倒,她感覺有些孤立,“工資麽,哪能不給。我就是賭個氣……那麽,那麽,”她梗著脖子,小聲咕噥:“她難道一點錯也沒有?”
“現在的年輕人,我們哪管得了那麽多!再說,盡管這樣,我還是覺得她是個好女孩子。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是個好女孩子,真的,我和我之前看法一樣,我想是只是出了什麽意外。”蘇菲說道。
愛瑪眼裡,窗外那個孤單站立著、等待著的女孩也還是個好女孩兒。可是,好女孩兒怎麽能宿夜不歸?就算是有理由,她也應該說出來,說給GRANNY聽!她盯著蘇菲。
“我們難道不能做到理解而不問,讓她在這裡憩息。再說了,我覺得她在家裡的時候,整個屋子都有了生機,我舍不得啊……”
“蘇菲,我其實是不要她走。”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叫她進來吧。跟她說GRANNY不是那個意思,GRANNY只是想告訴她,這樣做不對,好女孩子不這樣。”
然後她又開始望窗外,老天,她又拒絕了。一句話讓她走的話就讓她這麽傷心嗎?
女孩搖過頭後,開始轉身向外,看樣子是沒有耐心等待,要放棄自己的東西直接走掉了。
“哎呀,我的小姐,這,這,我給你拿行李,給你拿,已經都收拾好了的,已經都收拾好了的。”蘇菲也慌了,穩住女孩後,忙亂的往屋子裡鑽,邊走邊喊“等著蘇菲嬤嬤啊,就一會會!”
“蘇菲,蘇菲!”她顧不得搖鈴了,直接大叫起來,蘇菲不再顧她,徑直提了女孩的皮箱,走了出去。
愛瑪隨即下樓,趕在女孩接過箱子的一瞬間,擋在了蘇菲和女孩的中間
“GRANNY,您……”女孩有些吃驚,蘇菲也有些吃驚。
“你這個丫頭啊,就是讓GRANNY不得安生,快快進屋吧,是GRANNY不好還不行?!GRANNY來給你道歉, 都是你對,好不好?”愛瑪總覺得服軟會讓自己沒有面子,此時她忘記了面子這個事。
她也忘記了,她是個坐在輪椅上的人。拆掉上次那該死的一跤而糾纏了她五個月的石膏,她坐在輪椅上,竟然起不來了,盡管醫生說她已經好了,她還是不相信,她就是覺得疼痛,非常的疼痛,痛得她沒有勇氣去嘗試站立,她也失去了對站立的渴望,八十多歲了,把殘生交給輪椅是承認自己對生命的質量的要求的降低了,或者說她放棄了生命的質量。
“GRANNY,您可以走了?”女孩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言語上,蘇菲也是。她於是看自己,自己竟然不在輪椅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下樓怎樣衝到這裡的。她疑疑惑惑的舉起自己的一隻腳,向前伸出去,放下,再伸出另一隻腳,向前,再放下,“跟GRANNY進屋。”她還是最緊張女孩。
女孩微笑起來,暗啞的燈光下,兩隻俏皮的虎牙隱約可見。“不了,GRANNY,我想我打擾您們太多,能再見您一面真好,可以親自對您說聲謝謝。謝謝您,GRANNY”她對蘇菲笑笑,說“也謝謝蘇菲嬤嬤!”
還是蘇菲會想辦法,說讓女孩進屋給她去叫電召。女孩於是答應了。
進屋以後,蘇菲開始裝模作樣打電話,“風雪太大,要等久一點”
不用再勸,女孩受了溫暖屋子的誘惑,漸露留戀之色,所以蘇菲告訴她已幫她放好熱水後,她扭扭捏捏地,最後還是紅了臉去了,“我……,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