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陳規塵做了決定,要去陪她。再隆重的儀式、再豐富的鮮花,都不能給他的心裡帶來任何慰藉,也不能消去他的內疚、苦痛,除了去陪伴她。
他想相信,她去了天國,她在那裡,沒有痛苦沒有憂愁,她長著一對潔白的羽翅,自由自在,和其它天使一起每天快樂歌唱。
現實卻是,白天黑夜,無論何時,隻要他閉上眼,夢魘就會前來糾C他,會呈給他一幅畫面,畫面是一個女孩,鐵青著臉,雙目緊閉安靜地倚坐在一片斷牆,身後一片血光。
這樣他就會驚醒,會揉自己的胸口,疼痛止不住。是她嗎?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她受驚嚇了嗎,痛苦嗎?是她的最後的時刻嗎?那夜,她是來向他告別嗎?
他安排了John的心理開導。沒有人知道其實最需要這重開導的是他自己。或許,已經沒有了開導的意義了,事情證實那一刻,他坐在自己的位置,聽完John帶哭腔的報告,再站起時,感覺到心已碎成片,落了一地。
那夜真長,他本來無夢,突然間眼前閃起一片紅光,“頭,是我。”低低的極富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胡心宇。這麽著他就醒了。坐在黑暗中努力的追憶夢裡有什麽遺漏的細節。而她隻是這麽說了一包就沒有了下文。
以後的夢,仿佛是陸陸續續的把那個夢補全了,盡管John和報紙上的說法都是爆炸中沒有用時撤出。他還是相信,她在那之前,就有了傷口,不知在哪裡,但是一定很痛,痛得整張臉都沒有了血色。
他想去撫摸一下她的傷口,夢魘卻不同情他,不給他機會,不讓他走近,總是在他走上前去即將將她拯救的一瞬間把他踹回現實,隨後,又在現實中把他扯入夢魘。如此,循環往複,他生不如死。
他不能哭,不能單獨為她哭,他悲傷得不能自己。這是他想要隨她而去的理由之一,他也累了,長期以來,心靈裡背負著對她的愛和牽掛,又背負著對身邊人的愧疚,他需要釋放。他想,這樣他可以徹底的摘下心靈的面具,全心全意的來愛她了。
時光不能倒流。
命運提示過這個結局的,給過他機會來阻止這個結局的。夢到她那麽多次,他把它們歸結為自己心裡放不開,牽掛,如今才明白是自己的僥幸心理導致這樣的結局。他不能原諒自己,這是理由之一。
最初是夢到她被淹,自己急得往水裡跳,後來聽她說起她掉入泳池裡的事,當時他的心裡有過吃驚,真是巧,巧得讓他幾乎要決定叫她退出行動了,但是他選擇了堅持。
她的幾天幾夜的失去消息,他情急之下,派了John去查看,沒有得到反饋之前,他同樣是後悔千遍,許諾上蒼隻要她平安,他一定讓她從行動中退出。等見到她出現,他又選擇了堅持。
當然,這樣的經歷不是第一次,他,還有他們所有的戰友,從第一天起都明白,他們就是這樣的,有光榮,有苦痛,出生入死,時刻準備著……隻是,他不肯承認,這一次有什麽不同,這一次他讓心愛的女人去出生入死,是他讓她去的。他是個男人,沒有理由讓她獨自去,這是理由之一。
盡管做了決定,他的心裡還是非常混亂,他給自己的妻寫信,她就在她隔壁的房間裡熟睡,他試著為他的離去道歉,請她諒解及告別。
他為她找慰藉,他想不管怎樣,她還是幸福的,她有自己的父母、兄妹、同事、朋友圈,
以後每當她孤獨、困苦,她可以因為擁有他們而感受依靠、關懷。而胡心宇什麽都沒有,同樣的什麽都沒有留下,也什麽都沒有帶走。 所想的一切都不能,夜起的女人,隻用了一杯清茶就把他拉回從解脫的狂想中拉回崩潰的現實,盡管她渾然不覺。她這麽做純粹出於一個習慣,對他的關懷。她不喜歡打擾他,特別是他忙於工作的時候,所做一切與往日一樣,默默的,心甘情願的。所以她不當承受他無端的把他從她的生命中剝離。
在她的身後,他淚流滿面。明天即將來臨,不是他不願意繼續,而是他不知道該怎繼續。推開紙筆,他回到床上,回取女人身邊,躺下,閉上眼……
夢魘照舊在他合上眼就開始光臨他的心。他看見胡心宇了,聽見女孩一聲輕輕歎息,這一次他能走近了,近得幾乎自己的手幾乎馬上就可以夠著她。“胡心宇,我來了,來帶你走的。”他奮不顧身的突破了所有的阻攔,向她伸出了手――他終於觸摸到了她了,隻是當他的手終於攬住她時,她竟化成了灰燼,在他的眼前紛紛飄散……
“小宇!”他尖厲的嚎叫起來。
“你怎麽了!塵!!辰!!!”
被驚醒的女人還沒有來得及多等到答案,便被另一種巨痛籠罩住了。“塵,是時候了。”她溫柔地說著。棉質的睡衣迅速的被潮水浸濕、染紅。
(下)
陳規塵一人在空曠的走廊裡呆坐,化為灰燼的女孩,血泊中的女人,在眼前反覆交替,非此即彼,直把他往癲狂裡逼。他倒希望那樣的暗夜呼號、奔走的時刻永遠不要停下來,他要永遠都在追趕路上的車輛,永遠都在收費處排隊,這樣他的思維就不會有空隙如此折磨他。槍就在腰上,他覺得自己,何時何地,都有可能掏出來,“紓 鋇匾幌攏蟹襯斬薊嵯凇
裡面的女人, 已經掙扎了一個晚上,那麽沉靜的人,終於也受痛不起,哀號起來,向身邊的人乞求,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不行了,準備吧。”
他被叫進去,看望女人。女人停止了,用一如既往信任的眼光望著他。“不怕,不怕,沒事的,有我在。”他回到了丈夫角色,為她簽字,把她交出去。
退出去的一瞬間,她流淚的樣子模糊了他的眼。
這是陳規塵生命中一段停滯的時光,腦海空了,胸腔空了,思維停止了,靈魂遊離了,他的肉身留在長凳上。如果,如果,真的發生了,他不知道……他該奔向她,還是她。
面前是一版白牆,陳規塵的目光本是散漫的落在上面,突然間女孩的面容遠遠地湊近了來,她臉上不再是夢裡失血的蒼白灰青,她面龐粉嫩,唇角彎彎,她沒有哭,隻是用一雙純淨無塵的眼睛,安寧的望著他,兩隻小拳頭在空中顫顫地揮舞。陳規塵驚呆了,情不自禁的伸出雙臂去迎上去。
“母女平安,恭喜您了。”孩子沒有被遞給陳規塵,“先給你看一眼,馬上要送去洗白白,洗完包好會給你們送病房裡”
陳規塵被這突來的愛與歡喜淹沒了,小宇,她以這種方式進入了他的生命。
這是一個祥和的早晨,前夜的風、雨、雪已然消退,空氣清新,女人斜躺著,孩子在女人側邊的小床裡熟睡,做著她人生的第一個甜夢。男人握著女人的手,四目久久相望。
“取名叫心宇,能同意嗎?”
女人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