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靡靡,汴河上,霧朦朧。
遊舫停泊在河上,遠遠的,依稀能夠看到七寶船的燈光閃爍。
七嫂又取了一壇桃花酒,並配了一些小食。高余和趙構就在船艙裡聊著天,欣賞著雨中的汴河美景。
趙構出生於宮中,足不出汴梁。
加之才十三歲,也談不上有多麽厲害的見識。
而高余呢,從小跟著師父漂泊,所見風物多不勝數,自然就成了主方,滔滔不絕講述他的所見所聞,令趙構不時發出驚歎,那臉上更流露出了一種莫名的向往之色。
他雖是皇子,卻是個籠中鳥。
按照宮中的規矩,他至少要兩三年後,才能離開皇宮,在外居住。
那仄小的皇宮,被修建的美輪美奐。可他並不喜歡,更向往著皇宮外的生活……
“九哥這一夜不歸,沒事情吧。”
“哈,誰會睬我?
除了我娘親之外,沒有人會理我是否回去。而且我已經告訴我娘親,今晚會在船上過夜,所以不必擔心。衙內,你休取笑我,說句心裡話,我真個是羨慕你啊。”
“羨慕我?”
趙構已有些醉意,突然哭了。
“家裡哥哥姐姐們,都不願與我說話。
我想要出去,卻出不得那宅子……衙內,你雖然流落在外多年,卻能走遍大江南北,見無數的人,看無數的風景,品嘗無數的美食。你說,我這心裡能不羨慕嗎?”
“羨慕?”
高余冷笑不停。
“本以為你是個曉事的,沒想到也是個不知好歹的家夥。
你道我想要四處流浪嗎?若非不得已,誰不想有個家,過安穩的日子。哪怕那家裡再不好,始終都是自己的家。沒錯,四處流浪,增長見識……可是,你見過兩軍廝殺,血流成河的樣子嗎?你見過那百姓流離失所,衣不果腹的慘狀嗎?你想象的出來,因為……很多事情,聽上去很美,可是當年親身體驗過後,只有痛苦。
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是在杭州的玉皇觀。
雖說是寄人籬下,但不必擔心有征戰,有廝殺,哪怕是有時候餓肚子,也會開心。”
“外面,真的如此險惡?”
“哼,比那更險惡的,是人心!”
趙構似懂非懂,而高余則勾起了往日的回憶。
兩人突然都不想在說話了,於是趴在窗欄上,看著汴河的風景,呆呆發愣。
趙構畢竟年紀小,那桃花酒雖然好喝,但後勁十足。
過了子時,他就撐不住了,倒在了酒桌旁。
高余把他抱上了床,又為他蓋好了被子,然後拎著那酒壇子,走出了船艙。
七娘的丈夫和兒子都已經休息了,高余吩咐過,今晚就在河上過夜,不再去其他地方。
操舟,是一個非常辛苦的工作。
既然不在去其他地方,那麽父子三人便早早休息。
七嫂還在船尾忙碌,準備明日的食材。而常小六和富貴等人,也都進了船艙休息。
高余乾脆就坐在船艙的飛簷下,半靠著欄杆,神思恍惚,也不知道在想寫什麽……
七嫂把食材收拾好,兩手在身前的圍裙上擦了擦。
她看到高余的背影,猶豫一下,走了過去。
“衙內,可是在想那李佛兒的事情?”
“哦,也不全是……不過,七嫂若能告訴我那李佛兒究竟是什麽來路,我將感激不盡。”
“其實,
這也算不得什麽秘密,衙內只要一打聽,大體上就能知道。 只是奴看九哥似乎有顧慮,所以沒有告訴衙內實情。但有些事,在汴梁真算不得秘密。”
“是嗎?”
高余頓時來了興致,看著七娘。
七娘也不客氣,就坐下來道:“那李佛兒本是青樓裡的錄事。
她本姓王,她爹早年間在城東外二廂開了個染坊,後來因為得罪了人,便丟了性命。這丫頭也是個可憐人,被那李姥姥買走調教。她天生嗓子好,加上李姥姥也用心,故而十五歲出道,不一年光景,就在各教坊中聲名大作,與樊樓的崔念奴號稱雙豔,冠絕汴梁。她擅長唱詞,故而有‘人風流,歌宛轉’之名,令汴梁那些浮蕩子們趨之若鶩。
再後來,她就搬去了金錢巷。
到了金錢巷之後,她倒是低調許多。
不過坊間傳言,她是勾搭上了大人物,不屑於再去那潘樓賣藝,所以才深居簡出。”
“攀上了大人物?”
“很大!”
七娘笑著,對高余道:“大到連汴梁的大人物,都不敢再去招惹她。”
“啊?”
“聽說,她在金錢巷的那座宅子裡,有一條暗道。
大人物經常會從暗道過去找到幽會……不過,李佛兒也曉得輕重,從不與外人說,那大人物是什麽人。她常在家中置辦詩酒會,款待那些權貴,人脈更非常驚人。”
高余目光,向遠處的七寶船看去。
他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道:“那大人物莫非是……”
“噓!”
七娘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聲道:“反正大家都這麽說,至於是不是真的,誰也不曉得。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真的。
若誰有為難的事情,找她出面,只要不是那種大奸大惡之輩,她也願意幫忙一二。 ”
這汴梁城裡,最大的大人物是誰?
當今萬歲,那位號稱書畫雙絕,才情過人的官家。
七寶琉璃,千金難買,卻被那麽明目張膽的掛在船上,顯示出了非凡的財力。
九哥看著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子弟,卻談及李佛兒時顧慮重重,更顯示出李佛兒的能量。
一個青樓女子,能夠有如此能量,如此財力……
更不要說,那傳說中的暗道。
開玩笑,這是汴梁城。
就算是蔡京都沒有那等能力開挖暗道。
如此一來,李佛兒背後的那位大人物,不就呼之欲出嗎?
也只有那個人,才能讓李佛兒深居簡出;能讓李佛兒身處汴梁,卻不受浪蕩子的騷擾。
這汴梁城裡,權貴公卿多不勝數,誰家還能沒有幾個敗家子?
那些浪蕩子素來天不怕地不怕,若非絕對的權威,誰又能讓滿城的浪蕩子都規規矩矩?
思來想去,也確實只有那個人可以!
“她這般開船遊河,莫非是……”
“那倒未必!”
七娘道:“李佛兒這些年來,非常低調。
那艘船,便是那大人物贈與,卻很少見她乘船遊河。而且,咱們方才從船邊路過時,奴也看了一下,並非她的風格。倒是那李姥姥最是貪財,說不定與她有關系。”
“原來如此。”
“好了,天也不早了,估摸著再過一會兒,那船就會靠岸。
若衙內要繼續跟隨,奴就去換我家夫君醒來;若不然,咱們可以天亮後再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