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危險,人的第一反應便是逃跑。趨吉避害嘛,沒幾個人會在面對危險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便是反抗。往往會先確保自身的安全,然後再判斷下一步作何行動。隨著漢軍主力在彈漢山取得大捷,烏丸人再沒有心思在漢人的地盤上幫著袁熙打仗,而蹋頓也意識到“眾怒難犯”的現實,隻得順應民意,選擇了撤兵。
可蹋頓這一撤,就等於是將袁熙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了。有烏丸人在,至少袁熙手頭的兵力還佔優勢,可蹋頓悄沒聲息的溜了,這就讓袁熙一下子陷入了全面的被動。就算想要做拚死一搏都沒了資本,只能坐以待斃。
到了這種境地,沒人相信袁熙還能有反敗為勝的可能,逃兵在不斷出現,袁軍中的將領也無心隻管,甚至有將領自己帶著部屬一起逃走的。
人在面臨危險的時候,往往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自己的家,這些逃兵沒有去漢軍大營投降,而是成群結隊的逃往家鄉,希望可以與留在家鄉的親人團聚。袁熙此時已經成了廢人,除了借酒澆愁,再沒有其他舉動。而他的撒手不管,更是助長了袁軍逃亡的風頭,短短不過三日的光景,十幾萬袁軍就逃得只剩下兩三萬,而剩下的這些人也不是不想逃,而是無處可逃。
袁家經營河北多年,積累了大批的“死士”,這些沒有逃走的人多是與袁家關系密切難以切割,屬於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與其逃走惶惶不可終日,倒不如留下陪著袁熙生死與共,那樣即便死了,也不容易讓人詬病。
看著袁熙一日比一日頹廢的樣子,田豐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可他如今也是無計可施。大勢所趨,朝廷收復河北已成定局,他就是有通天的能耐此時也是回天乏術,除非當今天子劉協突然暴斃,那樣朝局出現混亂,河北倒是還有一線生機。只是如今的天子劉協吃嘛嘛香,身體倍棒,他若是突然暴斃,那只能說袁家列祖列宗顯靈,創造了奇跡。
不過眼下袁家的列祖列宗還沒顯靈,但田豐已經覺得自己死期將近了。他不是不想管束手下兵馬,可問題是如何去管束?別看此時那些袁將見到自己時還稱呼一聲先生,可鬼知道這些家夥的心裡在打什麽主意,田豐已經感到這幾日袁將看待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像是在看肥羊了。
“主公,不能就此下去,何去何從,還望主公早作決斷。”田豐奪過袁熙手裡的酒壇,急聲說道。
“先生,這事何必問我?如今袁家大勢已去,難以回天,袁熙愧對袁家列祖列宗,你就讓我一醉解千愁吧。”袁熙說著伸手要奪田豐手裡的酒壇。可田豐卻是個暴脾氣,他本來就心急,現在再看到袁熙一副“隨遇而安”的慫樣,心裡頓時壓不住火,見袁熙伸手要奪自己手裡的酒壇,當即“惡向膽邊生”,舉著酒壇照著袁熙的腦門就砸了下去,口中更是罵道:“喝,喝,喝死你個袁家不孝子!”
“啪嚓~”酒壇碎了,袁熙暈了過去,趴在桌案上一動不動,守在門外的張南聽到帳內的動靜探頭往裡面一瞧,不由大驚失色,急忙跑進來伸手去探袁熙的鼻息,發現還有呼吸,心中稍安。
這時候的張南可不敢去埋怨正處於暴走狀態的田豐,但田豐卻沒放過他,沉聲吩咐道:“張南,你速命人前去漢軍大營一趟,就說我軍有意與朝廷講和,還請朝廷派人前來商議。”
“軍師,這種時候了,朝廷會答應跟我們講和?”張南聞言有些為難的說道。張南說的一點都沒錯,眼前的形勢,朝廷已經完全能夠擊敗袁軍,完成收復河北的行動,他完全沒必要與袁軍講和。
“你照我說的做,去吧。”田豐頗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
張南見狀也不敢再提什麽異議,領命而去。
……
“講和?你在跟朕開玩笑嗎?”劉協聽完袁軍使者的來意後,反應就如張南事先預料的那樣,十分詫異的問使者道。
“聖上,這不是玩笑,我家軍師確是這樣吩咐的。”使者態度恭敬的答道。實力決定一個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受人尊敬的程度。若是朝廷勢微,袁軍的使者必不會似現在這樣畢恭畢敬,可眼下朝廷勢大,眼看著就要收復河北,袁軍使者為了自己日後著想,不得不態度恭敬,免得日後讓人刁難。
劉協上下打量了一番袁軍使者,問道:“朕怎麽覺得你好像有點眼熟啊,你叫什麽?”
“下臣審榮。鄴城鎮守審配是下臣的叔父。”
“審榮……你以前是不是……算了,反正都是陳年往事,不提也罷。審榮,朕來問你,眼下袁家大勢已去,你可曾想過你自己的將來?”
“……聖上此言下臣不太明白。”
“不明白?那朕就把話挑明了吧。眼下袁家快要完蛋了,你是打算以後為朝廷效力還是準備就在袁家這棵歪脖樹上吊死。”
“……聖上說得真直白。”
“啊,朕向來說話就是如此,不太喜歡繞圈子。審榮,一個人想要飛黃騰達,機會固然重要,可能不能抓住從眼前而過的機會,更重要。”
“……聖上恕罪,下臣如今還是袁氏臣,背主求榮之事,審榮做不出來。”審榮考慮了片刻,緩聲對劉協請罪道。
“嗯,不錯。其實你的選擇很好,朕同樣也不喜歡用背主求榮的小人,你給朕的第一印象還不錯。”劉協絲毫不見生氣,反倒有些高興的對審榮說道。
“多謝聖上誇獎,不知我主所提講和一事……”
“唔……既然想要講和,那就讓他來我軍中一談吧。”
“……聖上可否移駕前去袁軍大營以示誠意?”
“不行。如今形勢朝廷佔優,朕身為大漢天子,豈能輕涉險境?”
“難道聖上擔心我袁軍在此時還敢對聖上不利?”
“呵呵……審榮,你這激將法用得真不怎麽樣。難道在你眼裡,朕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如今我朝廷大軍勝券在握,朕有何必要非得冒險?就算沒有這次談判,難道你以為袁家還有翻盤的可能?你也太小瞧朕麾下那些將軍們了。”
“……聖上恕罪,下臣會將聖上的答覆告訴我主,下臣告退。”審榮說完躬身一禮,倒退著出了營帳。
等到審榮走後,一直站在旁邊警戒的曹彰忍不住問道:“聖上,你不會真打算跟袁熙講和吧?”
“講個屁和,都這時候了,明明能一拳打死他,幹嘛還要給他留口氣?”劉協白了曹彰一眼,沒好氣的答道。
“既然不打算講和,你又為何答應要跟袁熙見面?”
“袁熙死不死沒什麽好可惜的,但袁軍裡的那些兵卒,可也都是漢人,能少死一個都是好的。”
“那要是烏丸人呢?”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烏丸人死不死管我鳥事?他們又不是我的子民。”劉協又白了曹彰一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答道。
“現在不是,不過估計以後就是了。”曹彰笑著說道。
“就算是以後,那也要等個十年二十年的。那些烏丸人當初可是把河北百姓欺負的不輕,要是輕易放過了,我都覺得對不起自己。”劉協聞言糾正道。
“聖上打算如何處置烏丸人?”
“跟羯人一個待遇,咱們大漢要修馳道,勞動力不足可不行。”
……
相比起劉協此時的輕松,袁熙的日子就有點難過了。挨了田豐“當頭壇喝”,袁熙此時腦袋上鼓起一個大包,他忽然發現有時候不用喝酒頭也能暈乎乎的。面對脾氣火爆的田豐,袁熙就像是個受氣小媳婦,只能把滿肚子的委屈藏在心底,不敢有絲毫的表露。
靜靜的聽完審榮的匯報,袁熙小心翼翼的看了坐在一旁的田豐一眼,問道:“先生,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理?”
“唉~沒想到當今天子的性情如此之穩,真是一點可趁之機都不給人留啊。”田豐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道。一旁的袁熙跟審榮都聽愣了,他們是真沒想到都到了這地步了田老頭還沒放棄,居然還想搞絕地反擊。可惜由於劉協的不上套,斬首行動還沒開始就夭折了。
“先生,那我們到底要不要去漢軍大營面見天子?”袁熙又問了一句。
“……審榮,你方才說聖上有意招攬你,此事當真?”田豐沒有回答袁熙,只是又問了審榮一句。
審榮哭笑不得,“軍師,這事若不是真的,我又何必說出來惹人懷疑。”
“嗯,言之有理。”田豐點點頭,這才對袁熙說道:“主公,既然聖上說要見你,那你就去好了。”
“……先生不怕我這一去就不得複返。”
“主公,其實去不去漢軍大營,並不重要。現在不去,日後也是遲早要去的呀。”
袁熙:“……”
袁熙很鬱悶,田豐就這點不好,總是喜歡說大實話,一點都不顧慮當事人的心情。難怪當初父親不喜田豐,這家夥就是個烏鴉嘴,可偏偏還總是一說就中。的確就如田豐所說的那樣,袁熙這時候不主動去漢軍大營,那等被俘虜以後,還是會被送到漢軍大營獻功領賞。
左右都是要去一次的,倒不如直接主動,至少要比被人繩捆索綁去見人要強。想通了的袁熙沒有計較田豐的不會說話,又詳細詢問了一番審榮有關漢軍大營的內情,便轉身開始前往漢軍大營一見天子的準備工作。
審榮去過一次,這次同樣也要帶上,而為了顯示自己的不膽怯,袁熙決定一個隨從都不帶,而且就算帶了也未見得就管用。那是漢軍大營,當今天子的主場,袁熙要帶多少人才能確保自身的安全?
而劉協得知袁熙僅僅帶了審榮一人前來大營見自己的時候,也不由為袁熙的膽氣鼓掌。好膽量!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袁熙敢就帶審榮一人來見自己,換了旁人未見得就能有袁熙表現的好。
為了以示對袁熙膽量的肯定,劉協也僅僅是讓曹彰、關平作陪,其余人一個都沒留在大帳之中。
“下臣袁熙,拜見聖上。”面對穩坐主位不動聲色的劉協,袁熙隻得行跪拜之禮,口中說道。
“免禮,平身。”劉協滿意袁熙的識趣,等袁熙起身站定後才吩咐曹彰道:“賜座。”
“下臣謝座。”袁熙趕忙謝恩。
等到袁熙坐定,劉協這才開口問道:“袁熙,你此時肯來見朕,想必也是清楚當前的天下大勢,準備認命了吧?”
“聖上此言何意?袁熙麾下尚有河北幽冀二州,治下百姓百萬眾,披甲之士二十余萬……”
“你快拉倒吧,吹牛不用上稅是不是?”劉協突然出聲打斷袁熙的自吹自擂,一臉鄙視的瞧著袁熙道:“既然你還沒認清當前的形勢,那朕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好了。河北治下百姓有百萬眾,可由於你之前引狼入室,這百萬百姓此時還忠心你袁家的已經所剩無多,更何況眼下朝廷收復河北在即,百姓又豈會願意為你袁家陪葬。至於你吹噓的披甲之士二十余萬,朕要很遺憾的通知你一件事,還是由於你之前引狼入室,張頜張儁乂已經答應率部歸順朝廷。所以你的披甲之士只有一半,而這一半裡願意為你袁家賣命的恐怕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我不信張頜會背叛我。”袁熙不信的叫道。
“呵呵……只要鋤頭下得準,那就沒有挖不了的牆角。我不妨告訴你,辛毗是朝廷的人,為朝廷說降張頜,辛毗可是出了大力。而這事我還要感謝你,若不是你引來的烏丸人害得他張頜家破人亡,辛毗想要說服張頜還需要頗費一番周折。”劉協笑呵呵的對袁熙說道。
“辛,辛毗是內奸?”袁熙吃驚的問道。
“沒想到吧?是不是一直都以為是郭圖在為朝廷通風報信啊?”劉協並不在暴露辛毗的身份,反正收復河北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之前一直在河北擔任臥底的辛毗也到了該給他正名的時候。
袁熙很是鬱悶,正如劉協所言,他一直懷疑是郭圖在向朝廷泄露有關河北的機密,只是苦於沒有確鑿的證。卻不想這辛毗藏得夠深的,原來他才是河北最大的內奸。
談判最忌底牌叫對手看破,而袁熙本就沒有什麽底牌。等劉協當面拆穿了他的謊言,又拿張頜歸順朝廷以及辛毗才是朝廷臥底兩件事情打擊他的自信,袁熙的心理防線頓時就崩潰了。而隨同袁熙一同前來的審榮此時則是一臉敬畏的看著劉協,常聽人說當今聖上口才了得,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三言兩語便將袁熙說得抬不起頭。
“袁熙,別低著個頭,沉默解決不了你如今面臨的問題。擺在你面前的路就只有兩條,一,頑抗到底,那樣一來你袁家也就沒有以後了,別以為你那個三弟袁尚還能保住袁家一條血脈,我若是要讓你袁家香火斷絕,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知道我三弟的下落?”袁熙有些意外的問道。他也曾派人暗中尋找過,可惜卻是大海撈針,一點消息都沒有探知。
“你派的人當然找不到他們的下落,因為他們此時並不在中原啊。”
“……他們在哪?”袁熙趕忙問道。
“你猜。 ”劉協一副欠打的樣子對袁熙道。
袁熙:“……”
沒理會袁熙一副要咬人的架勢,劉協繼續說道:“第二條路便是做個識時務的俊傑。袁熙,大勢所趨,非人力可為。你為了袁家已經盡力了,只是天時不在你袁家,縱是你袁家四世三公的努力,也難以更改天命。說實話,你袁家投不投降對朝廷來說並不重要,但我不願為了收復河北導致漢人之間自相殘殺。這才給你袁家一次機會,還望你能把握住,莫要讓我失望。”
劉協說完話便不再言語,只是靜靜的看著袁熙,等待袁熙最後的決定。是戰是降,只在袁熙一念之間,袁熙若是願降,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若是袁熙執迷不悟,那劉協也不會再手下留情。
“此事我需與先生商量一下才能給聖上答覆。”袁熙考慮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對劉協說道。袁熙本以為劉協會生氣,不想劉協卻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做不了主,也罷,你且回去跟你的先生商議吧,不過最遲明日午時以前,若是你還沒有一個準確答覆,那就莫怪我了。”
“是,下臣告退。”面對強勢的劉協,袁熙絲毫反抗之心都興不起來,誠惶誠恐的告退離去。
而等袁熙回到自己的營寨,張南、馬延等袁將立刻便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詢問袁熙此去漢軍大營可有什麽收獲。還好田豐在袁軍中威望頗高,他的一聲爆喝,立刻便讓眾人閉嘴。隨後田豐不緊不慢的問袁熙道:“主公,此去漢營面見天子,覺得當今天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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