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輕重緩急,人有親疏遠近。關羽,一個眼高於頂的人,能入他眼的人一隻手就能數過來,雖然他的自信對劉協來講還屬於是個謎,但劉協知道,張飛肯定是入了關羽眼的。除此之外,恐怕也就只剩下正在試圖搶奪自己巴蜀的劉備。
關羽,劉備集團中一個特殊的存在。與其說他與劉備的關系是從屬關系,倒不如說是依附劉備的一個軍閥。他擁有自己的武裝,自己的從屬,與劉備更像是合作,而不是君臣。所以在對待關羽的態度上,劉備也並不像對待張飛那樣隨意,勸說為主,強令為輔,而強令的情況幾乎就沒有出現過。
關羽的傲氣,與其說是天生自帶屬性,倒不如說是叫劉備給“慣”出來的臭毛病。天老大,我老二,余者皆碌碌。人不可不自信,但凡事皆有度,自信過頭了,那就是自大。關羽就是自信過了頭,所以對待不同意見,向來便是不屑一顧。雖然已經在與漢軍的交鋒中吃過一次大虧,但他卻並未從自身找原因,而是將過錯歸咎到了對手的狡猾無恥,即便自己有錯,那也只是大意了而已,只要自己提高警惕,那就無人可敵。
這次劉備進攻巴蜀,本意是想要讓關羽擔任先鋒,畢竟關羽武藝過人,而且精熟戰陣,巴蜀失去了黃忠的漢安軍保護,以關羽的能力,劉備可以很快侵佔巴蜀大半,甚至可以趕在劉協回軍來援之前拿下成都。
可關羽卻拒絕了這次任命,執意留在荊州要與漢軍決一雌雄,並且為了堵住劉備的嘴,還鄭重其事的推薦了張飛。
兵貴神速!當時的張飛還在許都、汝南一帶故作疑兵騷擾漢軍,等他到了永安再出發,黃花菜都涼了!
劉備無奈,隻得命陳到為先鋒,先行進攻巴蜀,同時急調張飛返回,一同入蜀。只是張飛當時居無定所,想要聯系上也不容易,結果就被耽擱了。而執意留在荊州的關羽也在劉備出兵巴蜀以後趕到了襄陽開始布防。
劉備與諸葛亮曾經商議過,為了佔據巴蜀,哪怕丟掉荊北也在所不惜。可關羽卻不想就這麽輕易的丟掉荊北。荊州分南北,而這富庶之地也多在荊北,荊南雖被劉備治理的不錯,但短時間內還是無法與荊北相提並論。就這麽拱手讓人,關羽不甘心。
好在劉備與諸葛亮也不想讓漢軍太過容易得到荊北,按照劉備的想法,荊北可以丟,但最好丟的越晚越好,以空間換時間,荊北丟的越晚,自己拿下巴蜀的時間就越是充足。畢竟巴蜀不同於荊南,荊州世家豪強多集中在荊北,在荊南的世家不過是些二三流的或是已經沒落的,劉備在長沙所收的義子劉封,本姓寇,而寇家在荊南就是排不上號的沒落世家之一。劉封會拜劉備為父,其目的也不是沒有借劉備之勢重現寇家昔日榮光的打算。
因為地頭蛇少,劉備收復起荊南來自然也就容易了些。可巴蜀就不行了,自先秦時就有王、嚴、黃、張數家在巴蜀定居,經歷了這數百年的光景,這些世家在巴蜀可說是根深蒂固。劉協能拿下巴蜀,獲得大部分世家的支持,一是代表正統的名分大義,二是這些世家不久前才剛剛被劉焉父子給殺怕了,而且劉協舍得放權,除了兵權外,蜀人之蜀的方針也贏得了蜀地大部分世家的認同。
可劉備有什麽?以臣伐君,等同造反,在大義上他是休想有什麽托詞。唯一可以讓他依仗的,無非就是手中的數萬兵馬,畢竟此時還是亂世,手裡有兵就是王道,可巴蜀世家又怎麽肯輕易向其低頭。想要讓巴蜀世家放棄朝廷轉而支持自己,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以利誘之。而在利誘之前,劉備又必須讓巴蜀世家認識到自己的強大,更何況若是不行殺雞儆猴之舉,如何讓巴蜀世家心生畏懼而不得不屈從。
在出兵之前,為了激勵士氣,劉備就向手下兵將許諾,但凡攻下一城,城中府庫皆歸眾人所有,所有人可任意領取。也正是這個承諾,財帛動人心呐,劉備麾下的人馬才會像是發了瘋一般的猛攻巴蜀之地。尤其是劉備自荊南招納的蠻人,在攻城的時候更是奮勇爭先,每戰先登。因為擔任先鋒的陳到說了,凡是率先破城的人馬擁有優先挑選戰利品的資格。
巴蜀富庶,尤其是在被劉協收復以後,劉協並沒有重農抑商的觀念,對待行商,他並不歧視,反倒積極參與。雖然他不能直接跑去跟人做買賣,但與他關系密切的豪商並不在少數。西域的重開讓無數商家擠破腦袋的想要分上一杯羹,其中巴蜀之地的世家也不例外。
上千口人的一個大家族,想要維持日常僅靠從地裡刨食那是遠遠不夠。所以但凡是大族,基本上都擁有屬於本族的商隊。只不過為了名聲著想,這些世家大族多是藏著掖著,商隊的領導者也多是旁系支族,而不會用自己本族的子弟。可隨著劉協當政,商人的身份得到了提高,世家經商已經不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那些世家為了巨大的利益,也就不再遮遮掩掩,而是選擇光明正大。“天子都經商,我等又豈可落於人後。”
難怪鄭玄鄭老夫子不止一次的埋怨劉協帶壞了社會風氣,不過老夫子埋怨歸埋怨,該享受的福利他是一項都沒落下。老家夥今七十有六,民諺有雲,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鄭玄已經跨過了第一道坎,估計還能有幾年好活,也正是因為由於他的存在,孔門的那幫徒子徒孫才沒有因為劉協提高商人地位一事跟劉協鬧騰。
提高商人地位,此舉意義重大。不僅讓劉協得到了重建大漢所急需的資金,也讓劉協將許多人綁上了自己的戰車。
友誼無價,利益永恆。無價所代表的意思有兩個,一個是價值無法估量,一個則是一錢不值。唯有利益,才能使人團結一致。而這利益,並不單單只是指財貨,個人的追求不同,有的為名,有的為義,若是必須要有一個統稱,那就是追求個人價值的最大體現。
誰人不想青史留名?何人又願碌碌無為?有些極端的人,即便不能流芳百世,那也要遺臭萬年。但令人感到諷刺的是,許多人在做一件對歷史有深遠影響的事情時,他本身並不清楚做的這件事會有什麽深遠影響。
劉備並不知道如今的朝廷與他所知的朝廷有很大的不同,而諸葛亮雖然智多近乎妖,但他身上也自帶身為讀書人的傲慢。二人並不清楚,他們認為官府的府庫是歸朝廷所有,可實際上能夠真正歸朝廷完全使用的府庫是在城中另外安置的私庫,而安置在官府裡的府庫,那些財貨則是歸當地官府所有,若是想要動用,必須要得到當地人的絕大部分認可才可以。也就是說,當地世家為了能讓自家在當地擁有話語權,會拿出不少財貨放進府庫作為自家說話能大聲的資本。
劉備不想去動世家的利益,卻偏偏因為一句承諾本末倒置,他攻下的巴蜀城池越多,為自己拉的仇恨就深。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劉備不僅擋了,而且還搶了,就這樣還要在日後拉攏巴蜀世家?做他的白日夢去吧。
出兵之初劉備軍進展順利,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劉備軍的進軍腳步越來越慢,拚死抵抗的城池越來越難攻陷。為了保護自家的財產,巴蜀世家可說是眾志成誠,一致對外,因為劉備軍拿下的城池越多,他們的損失就越大。即便目前損失不大的,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為了將來考慮,他們也不能讓劉備佔了巴蜀。
由於巴蜀世家的集體抵製,劉備軍目前的進展緩慢,與早先預料的略有差別。巴蜀世家的抵抗,讓劉備意識到自己可能有哪裡判斷失誤,可具體是哪方面,他也還沒想明白,本想要找軍師諸葛亮商量商量,但諸葛亮前幾日去了白帝城,聽他說是去完善八陣圖,目前還沒回來。
劉備在荊南時招攬了一批人才,再加上自己原先的老班底,若是僅僅一個荊州,那還是夠用的。可問題是劉備如今圖謀巴蜀,在人才方面也就難免捉襟見肘。荊南是起家之地,經營多時,劉備在荊南的支持率不低,輕易不能舍棄,若是對荊南,必須留下值得信任的人留守。而荊北雖然是被視作了棄子,但輕易也不能丟棄,所以也需要留人。
劉備不像劉協那樣擁有太學這個人才庫可用,也沒辦法令沒有生活在其治下的人才爭相來投的本錢。他甚至都比不上曹操跟孫策,曹操佔據的中原世家林立,同時也就意味著人才眾多,而孫策的江東則是因為只有孫策一家獨大,江東世家想要保住利益就只能選擇與孫策為伍。可劉備的荊南,有大部分甚至還被中原世家視為蠻荒之地,自然也就造成了荊南人才匱乏的情況。
凡事有利亦有弊,荊南世家少,方便劉備站穩腳跟,可也因為世家少的緣故,能夠被劉備招攬的人才自然也就少。
“軍中現在有幾位先生在?”劉備隨口問身邊接替陳到擔任親衛將的鮑隆道。
鮑隆與陳興是劉備在桂陽招攬到的兩員猛將,當然這個猛將是與普通人相比,要是跟關羽、張飛這些超一流猛將相比,那就是插標賣首之徒了。不過鮑隆、陳興的賣相好,長得人高馬大,往身後一站很有氣勢,旁人一看就能襯托出劉備主公的身份。
陳到本是劉備身邊的親衛將,統領白毦兵,不過這回他成了劉備軍的先鋒,帶兵攻略巴蜀去了,劉備也就將鮑隆、陳興調來擔任自己的親衛將。聽到劉備詢問,鮑隆連忙想了想,“回主公,眼下軍中還有小馬先生。”
劉備一聽頓時皺起了眉頭。小馬先生就是馬謖,與兄長馬良一同接受了諸葛亮的邀請投了劉備。但對這兄弟倆,劉備是重大馬而輕小馬。在劉備眼裡,馬良沉穩幹練,可當大事,而馬謖則是輕浮狂傲,不堪重用。這次出兵,劉備本不想帶馬謖,可諸葛亮力薦馬謖,劉備也不好駁了諸葛亮的面子,這才帶上了馬謖。
眼下馬良隨陳到出征在外,廖立在江夏替劉備盯著江東,蔣琬、簡雍在荊南,糜竺在江陵,諸葛亮的兩個好友崔鈞回家探親,孟建則去了南蠻,就剩下一個馬謖在身邊。
“主公,可要末將派人去請小馬先生?”鮑隆輕聲詢問道。
“……不必了。”劉備搖搖頭,起身對鮑隆說道:“隨我去巡營。”
“諾。”鮑隆答應一聲,叫上十幾名親衛隨著劉備去巡營。
……
軍營之中嚴禁喧嘩,尤其是夜間,除了巡邏的兵丁外,基本上就看不到還在活動的人。劉備帶著鮑隆等人一個營帳一個營帳的巡視,在巡視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劉備看到有一個營帳還亮著燈光。
“那是誰的營帳?”劉備皺眉問道。
“主公,那是小馬先生的營帳,估計小馬先生正在推演。”鮑隆聞言看了看後對劉備小聲說道。
劉備不待見馬謖,認為此人不堪大用。可既然走到這了,也不好扭頭就走。畢竟不待見歸不待見,但也不能做的太明顯,從而影響內部的安定團結,至少表面工夫要作足。看到馬謖深夜還不安寢,劉備這個做主公的自然要關心關心。
“幼常,還未睡?”劉備掀開帳簾走進去問道。
馬謖一見劉備親至,連忙放下手中的棋子施禮道:“屬下見過主公,驚擾到了主公,真是屬下的罪過。”
“無妨,我也是睡不著四下走走,無意中看你帳中還點著燈火,故此過來看看。幼常,你這是在……推演?”
“正是。不過這也只是紙上談兵,做不得準。”馬謖謙虛的答道。
劉備瞧不上馬謖也是有原因的。想當年,他起兵參與平定黃巾之亂,所經戰陣不下百次,更有數次險象環生,幾乎喪命。可以說劉備能走到今天是一步一個腳印殺出來的,算是一個實戰派。而馬謖喜愛兵法推演,在這一道上甚至可以與諸葛亮相持不下,算是一個理論派。
實戰碰上了理論,自然彼此不對付。一個認為對方紙上談兵,不切實際,一個認為對方不知總結,莽撞無能。
“主公可有興趣陪屬下推演一番?”
“還是算了吧,你這套我不怎麽感興趣,紙上談兵的東西,終歸沒什麽用處。”劉備擺手拒絕道。
尷尬!帳中的氣氛很尷尬!
不管是劉備還是馬謖,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進行談話。劉備畢竟是主公,馬謖即便心有不滿,也不好直接衝劉備發火。
“幼常,你與雲長曾共事過,依你之見,雲長可能守住襄陽?”劉備不愧是當主公的,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話題。
馬謖聽後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認真考慮了一會後才對劉備說道:“主公,非是屬下不信任關將軍的能力,而是屬下擔心,以關將軍的性格,他恐怕守不住襄陽。”
“為何?”
“關將軍太自負了。”馬謖搖頭解釋道。“不說攻打宛城時在博望坡中了漢軍的埋伏以至損兵折將。單說不久前主公奇襲漢安軍,若不是主公與軍師領兵奇襲漢安軍令黃忠亂了方寸,關將軍何以能夠重傷黃忠。要知道在主公未至之前,關將軍與黃忠的交鋒可不佔上風。但在俘虜了黃忠以後,關將軍卻並未意識到他能勝過黃忠是托了主公的福,反倒沾沾自喜,認為自己無人可敵。主公,驕兵,必敗!”
“……接著說。 ”劉備這下認真了,看著馬謖說道。
“是,依屬下之見,關將軍在與漢軍交兵之初,或許還能佔上一點便宜,怕就怕關將軍不知見好就收,中了漢軍的驕兵之計。要知道,荊北可不似荊南那樣對主公忠心。眼下劉琮被蔡瑁、蒯越帶著投靠了朝廷,雖然主公手上有個劉琦,可荊北的世家大多數還是以蔡、蒯兩家為首。屬下擔心關將軍在中了漢軍的誘敵之計離開襄陽以後,荊北的世家會趁機作亂,斷了關將軍的退路。一旦後路斷絕,關將軍只能退往江夏,可要是沒有了襄陽,漢軍就可以直接揮軍南下,襲擾我軍的後路……”
“幼常,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測,做不得準的。”劉備打斷馬謖的話道。
“主公,雖然這些都只是屬下的猜測,但卻並非憑空猜測。軍師此番前往白帝城,其實也不是沒有考慮關將軍兵敗以後我軍將面臨什麽處境的想法。”馬謖一臉認真的對劉備說道。
“……此事你與軍師提過?”
“是的,不過軍師說這些只是屬下個人猜測,不可外傳以免動搖人心,所以除了主公外,並無旁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