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韶寒一個月以來第一次睡到自然醒。她慢慢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窄縫,還沒完全適應將近正午刺眼的光線。
隻覺得飽飽的睡了一覺真是太幸福了,連熱起來的天氣和刺眼的陽光看起來都是那樣美好。
看了眼床頭的表,已經九點多了。
從上鋪爬下來,韶寒還有一點沒睡醒似的揉著自己微亂的頭髮。拿起桌上的手機,“恩?新信息?”
“睡美人還沒醒麽?要不要我騎著白馬、披荊斬棘過去吻醒你?”
“就知道貧嘴,”韶寒嘴上一副嫌棄的語氣,但臉上卻已漾出了笑意,手指快速的在屏幕上點動,“已經起來啦,就不勞煩王子殿下了。”
另一邊,倉卿正和十幾位國內研究神經外科的專家一起分析近來這三個相似的離奇腦死亡案例。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一行人顯然是因為昨天楊林的離世一整夜都沒睡,已經有幾位年紀稍長的撐不住了,在會議室的沙發上靠著睡著了。倉卿也是滿臉的疲憊,但還沒放棄的看著之前三人腦部機能還未喪失、深度昏迷時的核磁共振資料,這三人的大腦以當時的成像結果看來還沒有完全死亡,但是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了。就好像是一條魚被切開肚子、掏出所有的內髒,還是可以微弱的掙扎翻動幾下,但實際上魚――已經死了。
怎麽會這樣呢...從三個人最後的腦部成像顯示的結果看來,他們可能早在宣布腦死亡和徹底死亡之前,甚至在被送來醫院之前,就已經死了,還未完全喪失機能的大腦和活著的軀體,隻個還在掙扎著活著的空殼罷了。
倉卿正皺著眉頭想著,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可算是醒了。”滿是疲憊的臉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
他看了看都已經精疲力盡的大家,雖然還是沒取得什麽進展,“各位從昨天到現在都沒休息過,我們不如都回去休息休息吧,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各位專家早就期待可以回去休息一會兒,聽了倉卿說的,也都陸陸續續離開,或是回家或是回醫院安排的酒店休息。倉卿看大家都已經離開了,也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就直接躺倒在雙人沙發上,沙發相對於他183的身高就顯得小了很多,倉卿把頭靠在一邊的扶手上,腿搭在另一側扶手上,還有一半腿長長的伸在外邊。這才有時間好好的回復韶寒。
“睡得好麽我的小公主?我可是忙了個通宵,真是累的感受不到腦子的存在了。”腦海中已經描繪出她才起床頭髮亂蓬蓬、一副還沒睡醒的可愛樣子。
韶寒這邊正在刷牙,看到他的短信,滿嘴泡沫的叼著牙刷笑著回復他,“你沒考慮過,或許你根本就沒有腦子這個東西的可能麽?”
嗡――又是輕輕地手機振動的聲音。倉卿看到聊天頁面新冒出來的這句話,笑得十足的寵溺。
“上午你沒事兒的話先簡單地收拾下行李,晚上搬家也比較方便。什麽時候來醫院,要不我休息一下,一會過來一起吃午飯?”明明已經疲憊的不行,卻還是看著屏幕上幾行文字傻笑。
“好,我收拾下常用的東西,大概十二點多過去,你抓緊時間多睡一會兒吧。快睡快睡,不用回了(^_^)”雖然昨天就猜到他可能要忙得通宵,但今天聽說他忙到現在,還沒休息還是有些心疼。
看著韶寒發來信息末尾的笑臉表情,他眼前仿佛可以看到她打出這句話時候無奈的笑著又有些擔心的樣子。
“真的好想揉她的頭髮啊。”倉卿笑著閉上眼,拿起沙發背上搭著的白大褂披在身上,實在是太過疲憊,沒一會兒他的呼吸就變平穩,胸口輕微起伏,眉頭微微有些皺起,在小小的沙發上實在睡得不舒服。 韶寒美美的睡了一覺起來覺得精力充沛,拖出了儲物間裡的兩個三十寸行李箱,儲物間還是堆滿了東西,他們三個四人寢室公用一個客廳和陽台,客廳的空間很大,一大半被隔開當儲物間用。平時用不到的東西、沒什麽用卻也不舍得丟掉的東西都堆放在儲物間裡。
不過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這些東西可能再不會有人回來拿了吧。承載了8年大學時光的東西終究是落滿灰塵,在未來的某日將無情的徹底作為廢品被丟掉。三個同居了8年的室友找的都是大城市的實習,還有一個去了去國外的研究所,以後應該也不能常見了。韶寒把兩個大行李箱敞在宿舍的地上,等這兩個箱子裝滿,她也將永遠離開這裡,徹底的和大學忙碌的、卻單純美好的時光告別。
不過精力充足的好處就是可以一口氣就把行李都收拾完,也不覺得累。衣櫃和鞋櫃都已經空了,桌面也大部分都收拾完了,只剩下一些不怎麽用得上了的東西。各類書籍才是重頭戲,加起來佔了小半個箱子。床架上掛著的祖母留下的捕夢網也被仔細的摘了下來放在裝貴重物品的雙肩背裡。拉上了行李箱拉鏈,推到客廳裡,再回頭看看小小的寢室,徹底變得空蕩蕩的,一如她們來時的模樣。
雖然有小小的傷感,但還是不妨礙韶寒的心情莫名的好,在客廳的鏡子前仔細畫了個可愛的妝容,淡淡的眼影,水紅色飽滿的唇彩。上身穿著背後有小v領系了蝴蝶結的紅白格子上衣,上衣的下擺收進雙排扣高腰A字黑色牛仔短裙裡,隨意的蹬了雙乾淨如新的白色帆布鞋。跨上黑色的鏈條包,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細細鏈子的手表,“時間剛剛好,坐車過去半個多小時,正好十二點到。”放下手腕,又對著全身鏡甜甜的笑了一下,轉了個圈,最後理了理半長的頭髮,披在肩上,滿意的出門了。
X市初夏的正午已經讓人幾乎要熱得化掉,韶寒打著傘小步跑進外科樓才終於有一種活過來了的感覺。樓裡雖然還是重重的消毒水味,但也隱約有著縷縷飯菜的味道。想著倉卿應該還沒睡醒,韶寒決定去食堂買一些帶上去和他一起吃。
畢竟是X大的醫學生,韶寒沒少在第一醫院食堂吃飯,也算是熟門熟路了,點了幾個菜帶去精神外科。到了三層問了一下護士站的姑娘,就悄悄的去了304辦公室。
門邊的牆上還貼了他的名字和一張半身照,韶寒站在門口歪著頭仔細看了看那張照片,恩――倉卿穿灰色的襯衫――還是蠻好看的。
輕輕地壓下門把,側身進去,又輕輕地把門關上。看著他一大隻睡在小小的沙發上,不禁有些心疼,原來應該是披在身上的白大褂已經滑到地上。韶寒無奈的笑著搖搖頭,把菜放在桌子上,又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白大褂,輕輕拍了拍,掛在門後的衣架上。
然後半眯起眼睛看著倉卿睡著的側臉,嘴角突然露出了一點壞壞的笑,躡手躡腳的走到沙發旁,抬起手正想戳一下他的臉,他卻突然朝她側過了身,兩條胳膊搭在她肩上,環抱住她。
韶寒小小的嚇了一下,但並沒有推開他。她安撫一樣的輕輕地拍了拍倉卿的背,“清醒過來啦,快點起來吃飯。”倉卿沒說話,坐了起來,眼裡還滿是睡意。
韶寒見他也算是醒了就起身準備把菜都拿出來擺好,倉卿卻一抬手拉住她的手臂,微微一用力,就把韶寒扯到了懷裡,還不等她反應,雙手就緊緊環住她的腰,頭埋進她的頸窩。韶寒正想掙扎著起身,就聽到他聲音悶悶的,用像是在撒嬌的語氣說了一句,“好累啊,就讓我抱一會兒吧,就一小會兒……”
聲音越發的輕。
心驀然漏跳了一拍,韶寒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在耳畔淺淺的呼吸,也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灑在脖頸上,一時間恍惚,竟沒有推開他。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韶寒輕輕把手搭在他環住自己腰的手臂上,“菜――快涼了。”他的肚子也應景的咕嚕叫了一聲。倉卿抬起頭,才終於把環著的手臂放開。
吃飯的時候倉卿一直笑著看著她,看得她覺得頭上一陣充血,韶寒臉紅著有些生氣的說,“再盯著我戳瞎你哦。”
他輕笑出聲,卻還是盯著她看,語氣中滿是笑意,“誰讓你好看呀。”她一臉氣鼓鼓抬起手裝作要打他的樣子,“咚咚咚――”有人敲門。
“請進。”倉卿笑著躲開她的小拳頭,揚聲讓外面的人進來。
兩個小護士笑嘻嘻的探進頭來,“有什麽事麽?”看她們兩個一臉八卦的樣子,“沒什麽,就是一會兒幫301-2床清除腦血腫的手術室準備好了,來告訴您一聲。”
“好的,辛苦了。”倉卿收斂了剛才和她玩笑的表情。“還有別的事麽?”
為首的小護士臉有些紅,怯生生的說,“沒別的事了......”短短的頓了一下又有些猶豫的問,“這位DD是倉醫生的女朋友麽?”
“別這麽八卦,”他好似有些默許得笑著和她們說,眼神卻一直看著韶寒,“這位是韶寒,蘇離蘇醫生的學生。”
“哦――我們還是不打擾了,二位慢用,慢用――”說著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看不出來你魅力還挺大的,才空降來幾天,就有這麽多小姐姐喜歡了啊。”韶寒戲謔的笑著看著他。
“我也不喜歡這類的。”倉卿認真的看著她的眼,“我――還是很挑剔的。”說完看了眼側牆上掛著的表,“我去準備下午的手術了,結束了再來找你。”
說著就起身繞過桌子,親昵的揉了揉她的頭。“恩,手感很好。”
又從門後的掛鉤上取下白大褂,隨意的一展披在身上,快速的穿上袖子,回頭看了韶寒一眼,就開門快步出去了。
他走了之後,韶寒還有些懵的又坐了一會兒,收拾了飯菜,去了兒科病房。
走到昨天去過的那間兒童病房時候,卻突然發現昨天那個小女孩的床位已經空了,那本童話書還擺在床頭,一位護士正在整理床鋪,韶寒趕忙走過去問道,“這床的小姑娘怎麽了?出院了麽?”
護士知道韶寒常來陪孩子們玩,“可憐的孩子過幾天就能做脊髓移植手術了,可昨天晚上顱內出血沒能搶救過來。”護士說完隻是輕輕的一聲歎息,帶著床頭的童話書和幾樣小玩具就離開了。
韶寒呆呆的對這空空的床位看了一會兒,不禁感慨生命實在太過脆弱,可以如此輕易的煙消雲散,不論是五歲的孩子還是八十多歲的老人在命運面前的脆弱程度都是一樣的。
太多的生命就這樣從她身邊溜走,不願把這樣的心情帶給孩子們的韶寒,覺得還是選擇回到倉卿辦公室發會兒呆、等等他好了。
才回去沒一會兒,護士長就送了本雜志過來。韶寒一眼就看到了封面上的蘇離,“原來蘇離項目做得這麽趕,是為了在這個月的外科專刊上發表啊。”韶寒又想起鄭老葬禮上心外的周主任說過,最近副主任的位置空了出來,任平、楊林都和蘇離一起在備選名單內,不過蘇離較之二人還是太過年輕,大概蘇離也是為了能給自己再添一份籌碼吧,畢竟下周就該確定副主任的人選了。
隨手翻了翻專刊上關於蘇離的專欄,倒是毫不吝嗇筆墨,滿是溢美之詞,什麽資歷不足比起這般的年少有為也算不得什麽大事了。韶寒靠在倉卿的椅子上,心理暗暗算計著,如今楊林因病離世,任平的才華比起蘇離又實在是差了不少,蘇離這一回應該是穩了。隻是可憐了任平,可以說任醫生等這副主任的位置等了十年有余,而且他前陣子兒子才車禍搶救無效離世了,夫人也受不了悲痛和他離了婚,這次無法升任副主任的話,等接蘇離的班可就是無年可待了,實在是個可憐人啊。
心裡正想著,樓下一聲巨響,雖然倉卿的辦公室在三層,但是樓下傳來的幾聲尖叫仿佛像是聲嘶力竭的在他的窗外嚎。在醫院樓外如此大聲喧嘩,韶寒忙走到窗邊向下看去。
一群人正圍在她的窗下,人群中央是一個穿著白大褂扭曲的趴在地上的身影。血已經開始快速滲出,白色的大褂已經被染得紅紅白白。韶寒不願再看下去,走出了辦公室,看幾個護士正匆忙跑進三樓的護士站。雖然還隔著一段距離,但韶寒還是聽到了為首的那個說,“是任醫生,心外的任平醫生。”
任平――自殺了......
楊林離奇死亡,任平又自殺了...現在...再沒人會和他搶副主任的位置了。但這怎麽可能會和他有關呢?蘇離今天都不在醫院,倉卿他們的研究也表明楊林和另外兩個人都是離奇的腦死亡,蘇離是人又不是個神,這不是蘇離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韶寒正想過去護士站問問情況,倉卿卻出現在走廊的轉角處,才換下手術服,邊走邊抬手扣好袖口的扣子。抬頭正好就看見韶寒站在走廊中間。倉卿走近了,自然地攬過她的肩膀,“怎麽,在等我?”
“任平剛才跳樓自殺了。就......就在你樓下。”
“恩,我在手術室也知道了,心外周主任才找他說過這次副主任是非蘇離莫屬了,沒想到,他回去就跳樓了。一個頭銜就這麽重要,當個小主治醫師還是當副主任不都是治病救人。”
“那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兒子沒了、夫人走了,現在蘇離當上了副主任,他就再也沒希望升職了。”韶寒還是頗為他感到遺憾。
“是個可憐人,可惜技術不是因為他可憐就會有的,蘇離當上副主任不可否認確實因為他更有才華。別再多想了,這也是他自己的決定。”倉卿平靜的說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打開辦公室門,拿了桌上的車鑰匙,又把門旁衣架上掛著的休閑西服外套取下來搭在手臂上,鎖上了辦公室門。“好了,去幫你搬家。看開一點,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出生,有人離去,這――就是命運,我們能做的隻有珍惜自己擁有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