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看來，你決定了。”

　紅姐扭頭看向茉茉。茉茉站在門口，手裡提著一打罐裝啤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還是這樣，喜歡把情緒隱藏起來。”

　她抿唇，微笑，帶著一絲憂傷和欣慰。此刻這個女人身上沒有半分風塵之氣。仿佛化身深谷中的幽蘭，靜謐的讓人不忍觸碰。

　“我決定在他身邊陪著他，以朋友的身份。”茉茉拿著啤酒，走到紅姐面前。

　“不要委屈自己。”

　“能夠和自己喜歡的人做朋友，每天都在一起，不委屈。”

　“如果過不了心裡那一關，就回來吧。這裡雖然是個深不見底的地獄。但至少，不會讓你心痛。”

　“我知道你也不想留在這裡，跟我一起——”茉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紅姐打斷了。

　“我和你不同。”

　“我的心，已經丟在了很久以前。”她手裡拿著一罐啤酒，整個人像是風中搖擺的柳枝，輕輕晃動。

　雜亂的記憶如同閃電一般，從她腦中劃過。

　她看到遙遠的黑暗裡有一個女人。那女人長著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單純的相信著陽光的眷顧，卻被自己的愚蠢弄的遍體凌傷。

　回過神，紅姐抓住茉茉的肩膀。

　“你和紅姐不一樣。你要在陽光下，好好的照顧自己，好好地生活，把紅姐那一份也活出來。”

　“可你......”

　“不用擔心我。”紅姐笑了笑，“我在這裡生活了這麽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了。你如果想我了，打個電話，我就過去了。”

　你明明可以自己去陽光下生活的很好。茉茉看著消瘦的紅姐，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她抱住紅姐，輕聲喃語。

　“我會好好的活著，你也要......好好的活。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接出去。我們一起，一起生活在陽光下。”

　紅姐看著門口的紅光，眼神變的悠長而溫柔。這一刻，她好像回到了十七年前。當初那個被騙進地獄的小女孩，依稀還在眼前。

　在茉茉陷入地獄，感受不到一絲溫暖的時候，是紅姐給了她溫暖。而對於紅姐來說，茉茉又何嘗不是給她溫暖的人。

　在這種看不到陽光的地獄裡，她們只是互相取暖罷了。

　茉茉扶著紅姐躺在床上，幫她蓋上被子。這些年，紅姐對她而言，就像是一個母親。屋內，女人側身躺在床上，睜開眼睛，又緩緩的閉上。

　......

　柏雲牽著小葉子的手，走在沒有路燈的小路上。周圍很安靜，一些輕微的悉索聲從黑暗中傳來。小葉子臉色白了白，朝著柏雲的方向靠了靠。

　感受到小葉子的害怕，柏雲加快了腳步。兩人走進小路盡頭的一棟樓裡。柏雲跺了跺腳，拿鑰匙開門。

　晚上你自己睡，還是和我一起睡。

　他詢問的看著小葉子，手裡拿著剛寫好的一行字。小葉子想了一會兒，輕聲道，“我自己睡。”

　那你先去洗漱，我給你拿被子。

　柏雲放下從醫院帶回來的英文本，走進旁邊的屋子。小葉子聽著裡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四處看了看，走進衛生間。

　柏雲鋪好被子，看到小葉子還沒從衛生間出來，就坐在沙發上等著。

　客廳裡，秒針不停的轉動。柏雲雙手握在一起，像一塊雕塑，注視著面前的桌子。雜亂的記憶從他腦海中劃過，隱約間，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或許沒有得到愛的權利，但我可以選擇拒絕你的同情。

　當年，他又何嘗不是這樣想。那個時候，他們本來相依為命，卻插進來一個李旭。他知道吳桐對他不是同情，可那個時候的他卻忍不住這樣自哀自憐。

　柏雲抬起頭，一個穿著睡衣的人影站在衛生間門口。昏暗的燈光下，他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吳桐，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

　“你怎麽了。”

　他回過神，才看到衛生間門口的是小葉子。輕輕的搖了搖頭，走進衛生間。小葉子穿著睡衣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她敲了敲衛生間的門。

　怎麽了。

　門打開，柏雲赤裸著上身，露出詢問的表情。小葉子臉上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紅色。她輕聲道，“後天，星期五。”

　說完，她跑到門口，把那本英文本和筆遞給柏雲。

　柏雲看了看自己濕漉漉的手，無奈的接過本子。寫了幾個字之後，遞給小葉子。

　“那我先去睡了。”小葉子看到柏雲還記得禮拜五要去學校的事情，微微放心了。

　這個小鬼……

　柏雲搖搖頭，關上門。

　32

　茉茉靠在窗台上，雪白的雙腿搭在一起。明天就要走了，離開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本該高興的她，心裡莫名多了幾分不舍。

　看著窗外荒蕪的空地，啤酒順著鎖骨流下來，沾濕了白色襯衣。冷藍色的天空，漸漸亮起了一絲微光。一夜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把床疊好，把被子疊好。茉茉站在門口，看著這個承載了她十七年歲月的地方。

　“我……走了。”

　她沒有拿任何行李和衣服，只是帶走了一雙鞋，一雙破舊乾淨的鞋子。最後看了一眼房內的東西，關上門。

　她轉過身，紅姐站在房門前，靜靜的看著她。

　“如果過的不開心，就回來。要記得，我永遠都是你的紅姐。”看著紅姐的眼睛，茉茉點了點頭。還沒有說什麽，外面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人呢， 快來個活人招呼大爺！”

　茉茉的身體僵住了。這個噩夢一樣的聲音，是她這一生最大的夢魘。紅姐站直了身體，握緊茉茉的手。

　“放心吧，一切交給我。”

　紅姐的話，讓茉茉放松了一些。下一刻，男人逆著光從過道遠處走來，臉上貫穿的刀疤帶來凜冽的寒意。

　手掌緩緩收緊。

　男人的出現，讓茉茉意識到自己的身份。過往那些不堪的記憶，如同跗骨之蛆，一點點的侵蝕著她的心。

　為什麽......

　命運偏要在有了一絲希望，在下一刻就要觸及到陽光的時候，讓她記起自己是個下賤的小姐。

　這到底是為什麽！

　腳步聲落下，茉茉指骨發白，指甲陷進了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