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女人帶著灰白色的帽子，走出藥店。及肩的短發收攏在臉頰的兩側。藥店的門口放著兩面鏡子，冷冽的秋風吹散冷藍色的陽光，折射出幾分午後的平靜。

　“你還可以撐多久。”女人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喃喃自語。

　沒有人知道她在堅持什麽。在所有人眼中，那樣的固執太可笑了。

　“她以為自己是誰?到了這種地步，還裝那樣給誰看。”濃妝豔抹的女人低聲道。

　“誰說不是呢。不過她也挺慘的，每天被人打成那個樣子。”

　“都是自作自受。明明是個小姐，現在說什麽也不讓客人碰自己。照她這樣下去，就算那些客人不打她，她也要把自己餓死。”

　從那兩個小姐身邊走過，茉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有的只是青紫的傷痕。

　“可話雖然這麽說，我還真有點羨慕她。”濃妝豔抹的女人看著茉茉的背影，緩緩吐出一口煙霧，“至少，她還能有自己堅持的東西。”

　“而我……只能揮霍著用身體換來的金錢，悄然等待著死亡的降臨。那種別人眼中的癡傻堅持。在我這裡，在我們這裡，是一種奢侈。”

　茉茉走進深不見底的過道。紅姐倚在房間的門上，靜靜的注視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女孩。這個丫頭的倔強，和她當年幾乎是一模一樣。

　“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你就算不被打死，也會活活餓死。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人死了才會什麽都沒有嗎?那我現在，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茉茉側身穿過煙霧，走進房間裡。如果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那一無所有的她，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25

　柏雲牽著小葉子的手，看著茉茉走出來的那家藥店，不知在想著什麽。小葉子抬頭看了柏雲一眼，輕聲道。

　“你認識剛才那個姐姐嗎?”

　蹲下來，柏雲看著小葉子。落葉散落在馬路上。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小葉子把柏雲腰間的小木板遞給柏雲。

　沉默了一下，柏雲接過，鉛筆和木板摩擦的聲音響起。

　一會兒我把你送回醫院，會去看看她發生了什麽事。你上去之後，記得讓你媽媽吃飯。

　“我知道了。”小葉子點點頭。

　......

　“我不知道你是死了，還是活著。但你現在是在做什麽！”紅姐奪過茉茉手裡的袋子，“止疼片，止疼片，全部都是止疼片！”

　“你的命就那麽賤，為了一個男人真的值得嗎！”紅姐雙手死死的握住茉茉的肩膀。

　看著近在咫尺的眼眸，茉茉眼底升起一絲劇烈的情緒。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十五歲來到這裡，在這裡待了十七年，十七年！”

　“當年我為了逃開那個冰冷的家，被人騙，來到這個更冰冷的地獄裡。這是我自己傻，這是我自己的命，我不怪任何人。”

　“可是現在……”

　“我只是不想再繼續這樣下賤的生活。就算下一秒會死，我也想乾淨的去死。哪怕只能乾淨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鍾，我也不後悔！”

　茉茉坐在床頭，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濺起了地上的塵埃。

　26

　吳桐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景色，漸漸入了神。小葉子推門進來，手裡提著飯盒，身邊已經沒有了柏雲的身影。

　“回來了，中午吃的什麽?”吳桐看著小葉子，眼底盡是溫柔。

　“小雲哥哥帶我回了家，自己做的飯。”小葉子打開食盒，把裡面的兩菜一湯和白米飯拿出來。

　“小葉子不乖，是叫叔叔。”吳桐看著桌上的飯菜，眼底劃過一絲溫暖。小葉子吃力的把桌子移過來，輕聲道，“他說不用聽你的。”

　“這個小雲。”吳桐笑了笑，看了一眼房門，“那他人呢，給你長了輩分的小雲哥哥去哪了?”

　小葉子把碗遞給吳桐，輕聲道，“他在路上遇見了一個朋友不對勁，擔心會出事，所以送了我就回去了。”

　吳桐點了點頭，吃了一口飯菜，感覺還不錯。

　......

　“你都已經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麽，我還配說什麽。說到底，我也是個下賤的女人。”

　“對不起……我不是針對你。”

　紅姐抱住茉茉，看著窗外熟悉的紅光，喃喃自語，“你和我真的太像了。”

　“我曾經也和你一樣，以為遇到了寒冷中的陽光。可結果你知道嗎?他們只是利用我，把我當成了一個不用花錢，就可以傳宗接代的工具。”

　“而那段時間，我居然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哈哈。”

　茉茉抱著紅姐，輕拍她的背，紅姐眼裡才有了一絲神采。

　“後來我生了一個女兒，可他們要的是男孩。我被他們趕了出來，只能再回到這裡。而我的女兒，我拚命的懇求他們，卻還是被他們賣給了人販子。”

　紅姐死死的抓著茉茉的肩膀，眼底充滿了血絲。

　“一天是小姐，一輩子都是小姐，改變不了的，沒有人會接受我們！”

　“過去了，都過去了……”

　茉茉拍著紅姐的背，抬頭看到了門口的柏雲，手一下僵住了。

　……

　看著躺在房間裡睡著的紅姐，茉茉扭頭看向柏雲，神色複雜的開口。

　“你……來了多久。”

　柏雲沉默了一下，拿出腰間的小紙板，寫了一句話，遞給茉茉。

　我不值得，你沒有必要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茉茉看了一眼，搖頭笑道，“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是為了你吧。我只是不想再當小姐了，準備找份正當工作。”

　柏雲看了茉茉一眼，拿過小紙板，寫了一句話，遞給茉茉。

　你可以來我的店裡幫忙。

　“不用了，我們只是見過一次，這種事情我會自己想辦法。”

　沉默了一下，柏雲拉著茉茉往出走。茉茉掙扎了一下，看到柏雲沒有反應，微微一歎，放棄了掙扎。

　27

　柏雲拉著茉茉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放開了手。茉茉看了看四周，扭頭看向柏雲。

　“帶我來這幹什麽，不是想追我吧?”茉茉臉上掛著笑容，青紫的傷痕並沒有降低她的魅力。

　柏雲拿出腰間的小紙板，寫了幾個字，遞給了茉茉。

　那天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這裡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這裡才是我們見面的地方，你是說……”茉茉看著柏雲，摸著下巴，“你在這裡偷窺過我。”

　柏雲沒說話，又拉著茉茉往回走。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怎麽又回來了?”茉茉扭頭看著自己房間的窗戶，無奈的看向柏雲。

　你強裝沒事的樣子，真的很醜。

　“關你什麽事，我告訴你，我……”

　我們第二次見面，是在這裡。

　茉茉怔然的柏雲，到了嘴邊的話沒有了聲音。他們在這裡見過，難道他……

　十七年前，那個下雪的傍晚，又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女孩望著男孩，午後的秋風，卷起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