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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進的平凡生活》第66章 好風借力(下)
  薩世忠的目光變得如同兩團火焰,分外熱烈,范進身上卻感到陣陣惡寒。明朝有翰林風,廣東福建流行契兄契弟,這薩世忠若也好此道,自己隻好逃之夭夭。連忙找著話題

  “薩兄你也中了秀才,是衣冠中人,若是想下場,也不為難。”

  “范兄,這你就不懂了,小弟這個身份,就決定了根本不能下場。如果不是我太喜歡文章,這秀才功名都不容易。本朝雖然不禁軍戶子弟科舉,但是家父膝下就隻得我一個男丁,將來這個差事注定是要我承襲的。既要做錦衣官就不能去考科舉,這是不用說的,所以中了秀才就沒有再考,再考也沒有用。”

  范進點點頭,“薩兄,其實在小弟看來,你現在的前程已經很不錯,一省錦衣緹騎盡歸你手,便是十年寒窗一朝得中,也未必有你這般威風。”

  薩世忠歎了口氣,“范兄,你不明白的。我以前也以為這樣是很威風的,直到數年前進京考武舉,去逛國子監的時候,那裡正在給新科進士立石題石。看著一個個新科進士的名字被刻在石碑上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這些人他們當時的官職多高,權勢如何,走的都是一條正路,像小弟這樣的世襲武職注定是沒人看得起的。新科進士賜瓊林宴,由閣臣一名參加,每人賞宮花一朵,狀元還額外多一面銀牌。我們那些武舉,連過問的人都沒有。武舉沒有殿試,也就沒有狀元。大家自己湊錢賀一賀,很沒有意思,到教坊司去開眼界,結果裡面的表子也不願意奉承我們。寧可去都去伺候錢沒有我們多的進士老爺,也不愛做我們的生意。從那之後,我就明白一個道理,不管官做的多大,又或者有多少家財,非經正途,終如螻蟻。”

  聽著薩世忠的話,范進也不由心潮起伏,自己讀書應舉,本來只是為了改善家庭處境。再之後,則是為了有個功名護身,就不用擔心洪總甲那種村霸來找麻煩。並沒有更高的追求。也沒想過非要中進士,只要中了舉人,生計上不愁,也就可以安心過日子。

  可此時,想著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也要刻在國子監的石碑上,家鄉修上牌匾,為母親爭一個誥命身份,他的心也熱烈起來。點頭道:

  “薩兄說的是,讀書人還是要去求取功名。不過薩兄你也不必自謙,文武兩道,皆可得功,你在錦衣衛的位置上做的出色,不怕不能飛黃騰達。”

  “但願如此吧。眼下這樁差事,就是我們廣東錦衣衛要辦的第一大事,如果辦的好,或許會有個大案保舉。如果做不好,不挨一頓排頭就算不錯了。不說那些,來喝茶。”

  本來葡萄酒後勁甚大,喝了濃茶正好解酒,兩人談性正濃,越說越是投契。這房間本來就很小,客廳裡說話的聲音,臥室裡也聽的到。胡大姐兒本來不是聽壁腳的脾性,可是聲音不受控制的鑽到耳朵裡,卻是她無法拒絕的事。

  兩人談論的話題,大多她是聽不明白的,但是京城,趕考,進士,這些話她隱約的可以聽出一些端倪。日常在坊間從叔伯大嬸那裡聽到的話,與這些消息合在一起,就可以拚湊出一個很模糊的圖畫。

  在這個模糊且不清晰地畫面裡,她仿佛看到自己的范進哥哥如同那些嬸子們說的神仙一樣,乘風而去越飛越高。而自己不管怎麽努力,也追不上他的腳步。只能看著他越飛越高,自己乾跳著腳,也飛不起來。

  盛放潤筆費用的盒子范進交給了大姐兒,雖然不想動這些錢,

但是出於好奇心,胡大姐兒還是悄悄打開了蓋。  錦盒分量並不重,輕飄飄的,胡大姐兒隻當裡面只會是幾塊散碎銀子,可等到掀開盒蓋時,人便呆住了。幾張黃澄澄的金葉子整齊碼在盒子裡,散發著充滿吸引力的光澤。

  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的胡大姐兒手緊緊捂住嘴,才沒有叫出聲來,金子!居然是金子!見到這東西她先是狂喜既而大驚,最後卻流下了淚水。

  進哥兒如果成了進士,又有了金葉子,就不再是自己的進哥兒,只是個雲彩裡的進士老爺。有了黃金的進哥兒,就不會再吃豬大腸了。自己只能給他磕頭,不能親近他,他身邊也不會有屬於自己的位置……

  自己聽不懂他說的話,比如現在談的什麽魚肚白端硯,什麽春秋繁錄,她都不懂是什麽東西。自己只知道種田殺豬,又怎麽配的上天上的星宿。她忽然發現,自己竟是這麽恨金子,這麽恨文章,她多希望進哥兒還是那個永遠考不出頭的窮書生,這樣他就不會飛上天空直衝雲霄,還會留在小范莊,與自己廝守終老。

  城裡有錢的老爺們,都會娶小,可是娶的小都是年紀比老爺小好多,又十分漂亮的女子。進哥兒會讓自己做小麽?他未來的大婦會不會是醋壇子,又不會凶自己……胡大姐兒提出了問題,卻給不出答案,隻將頭埋在枕頭裡,無聲嗚咽。

  雖然一夜未眠,但是有濃茶提神加上與薩世忠一見如故,范進的精神很好,感覺不出疲倦。胡大姐兒的眼睛變的更紅了,早早的起來,要為范進準備早飯。薩世忠卻擺手道:

  “早飯開在我家,姑娘不必忙。令尊的事如果張家不肯完結,就讓他們找我說話。”

  晉爵這時從外進來,稟報著車已經備好,薩世忠正好吩咐道:“你回頭去張家遞個話,告訴他家的管事,誰再跟范兄身邊的人過不去,就別怪我也跟他過不去了。”

  范進上車時,胡大姐兒跟上來想說什麽,卻沒能開的了口,范進看看她,放低了些語氣。“晚上不要在這了,還是到你後娘那住更方便,再不就去找三姐。我最近事情多,未必每晚都回來住,你一個人在這很不安全。自己喜歡什麽就買,用銀子就拿,等我忙過這一陣,再來幫胡大伯料理事情。”

  車到了薩家,學畫的人早已經到了。前來接受教導的共有十幾個人,年紀大多不小,有幾個一望而知,是文人墨客,可知薩世忠所言不虛,錦衣成員複雜,並不都是武夫。

  用過了早飯,授課便正式開始。范進靠著系統的力量獲得了繪畫的能力,但是這種能力屬於外力,如何把它傳授出去,就不是范進所能掌握的。兩世為人的他,雖然有為人師的經驗,但是教授繪畫與教授戲劇是完全不同的領域,很多經驗用不上。一上午折騰下來,授課的進展並不明顯。

  等到午飯時,范進還很有些惶恐,擔心著薩保對於教授並不滿意。哪知一落座之後,薩保就讚不絕聲:“范公子果然是信人,說是傾囊以授,就是傾囊以授,半點沒有藏私。我見過教人本領的,像范兄這麽盡心的,還是第一個。看來世忠交到了一個好朋友,你們以後要多來往才行。一時間他們學不會,可以慢慢來,就是范兄怕是要操勞一點。”

  “不敢言辛勞二字,為護軍辦事,理當效力。實在也是學生無用,教的不得法。”

  薩世忠搖頭道:“范兄別自謙了,小弟也在下面聽講,若說你教的不得法,那咱們廣州的學官就都該開革。他們教課時,也只是念一遍,便讓學生去背,背不出隻管打。哪個像你一樣,光是一幅畫就先畫幾十張,然後一筆一筆講怎麽用,若是你去做學官,我們廣東的文運必盛。”

  薩保卻笑道:“那豈不是委屈了范世兄?那些學官窮成什麽樣子咱們心裡有數,自家朋友哪能去做學官。就是這幾百張畫,范世兄要多費些心,至少要畫足五百張才好。世忠你也要多幫忙,即使畫的不如世兄好,也總可以讓范世兄少花些氣力。其實這五百張畫,我想最多能用上三百張,余者大概過的去就可以了。”

  范進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薩家父子心中的優秀教官,暗叫僥幸之余,也對廣州的縣府學徹底失去希望。要想科舉出頭,就只能靠自己攻讀,進不進學看來沒多大作用。

  由於系統是看經驗值說話,范進畫的越多,對自己的技能提升越有利,並不把繪畫當做畏途,反倒是當成了訓練的機會。平時在范家,可是沒有這麽多紙供他使用,更不會在繪畫時還有兩個姿色出色的女子在旁侍奉,一個修筆,一個打扇。

  自從見了胡大姐兒之後,薩世忠就很為范進抱不平,在他看來,這樣的才子身邊,是該有個美貌女子侍奉,而不是胡大姐兒那樣的人。下午做畫時,就把府裡兩個極出色的丫頭找來服侍。

  可范進此時的注意力,主要還是在增加經驗上,並沒有多少注意力關注美人。再者說來,薩世忠安排的丫頭與紅袖招的花魁有同樣的問題:年齡太小。固然在當下的標準,屬於豆蔻之年可人兒,可是在范進的標準裡,這種小學生初中生根本提不起任何興趣,因此只看了一眼,就不再注意。

  薩世忠邊畫邊向這邊看,忽然告了個假,起身離開,又吩咐著仆人不許其他人接近,徑直奔了薩保的書房。

  薩保見兒子來了頗為意外,問道:“怎麽?不跟著范公子學畫了?”

  “不成,不管心裡怎麽不服,手上實在差的太多。兒子那幾幅畫如果到軍前,怕是要出毛病。”

  “怕什麽,我方才說了五百張裡,怕是能有一半可用就不錯了,出不出毛病都談不到。你多畫幾張少畫幾張,於功勞上是沒分別的,可是要想維持范進這個朋友,總是多做些好。”

  “父親,兒子來是有個想法,您還記得大中丞交辦的差事吧。”

  薩保先是一點頭,隨即又一搖頭,“你是說他?這……不大好吧,大中丞自己就是老科目,往他身邊薦人,怎麽也得是孝廉。再說,范進的文章也未見得就那麽好,貿然的薦過去,人家或許不會滿意。”

  “父親,兒以為這事不能從文章上想辦法,天下文氣半入東南,咱們廣東眼下又沒有第二個倫文敘,林大欽,想要靠文章得到大中丞讚許是辦不到的事。再者說來,大中丞用人,也未必是看文章。依兒看,他是要做番事業,想要的是徐青藤一流的人物,單是會做文章的人反倒無用。范進的丹青功夫,他正好用得上,兒跟他相談,發現此人腹笥極宏,於琴棋書畫皆有涉獵,正是個極恰當的人選。。”

  “如此說來,你這話倒是有道理,就是不知道他定力怎麽樣。你是知道的,做這個差,如果自己腳步站不穩,連咱們都要受連累。”

  “兒正是想說這事,紅柳青提兩人一個修筆,一個打扇,還能安心作畫,如老僧入定,這份定力怎麽樣?”

  “所以你就退出來,給他們留個地方?”

  “不光留地方,兒子給她們遞了話,誰要是能讓范公子寵幸,就賞她二十兩銀子,再保她個姨娘身份。”

  薩保明白了兒子的用意,點頭道:“這事做的漂亮,讓添福去看著點。如果他真能不欺暗室, 那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大中丞這條線如果搭上,對咱們也有不小的幫助,這個人可得用心。”

  很快,添福把消息送了過來,兩父子對視一笑,薩保點頭道:“世忠,你這個朋友一定要好好維持著。雖然文武兩道,可是將來,說不定還有得靠著文人幫襯的地方,不能得罪。這裡面的尺度,你自然有分寸,我就不多口,你自己看著辦。”

  “兒子明白。”

  不知不覺間,房間裡的光線漸漸變得暗了,直到一名美貌丫頭捧了燭過來,范進才發覺,太陽已經落山。沉積在加經驗的喜悅之中,他連饑餓都已經顧不上,也就沒了時間觀念。到此時既感覺到黑,自然也就感覺到餓。想著兩個初中女孩就這麽陪著自己待了一天,他很有些不好意思,朝二人賠個笑臉

  “對不住,連累二位,實在過意不去。”

  “范公子快別這麽說,奴婢們侍奉您,是奴婢的福分。您餓了吧,奴婢吩咐下面開飯。”

  “別麻煩了,我回去自己做點吃的就好。”說著話范進起身準備告辭,年齡稍大一點的丫頭道:

  “范公子,老爺和公子去中丞衙門辦事未回,多半飯要開在那邊。公子特意囑咐過,千萬不能讓范公子走,我家公子回來,還要與范公子有話說。如果伺候不周,我們就要吃家法。您就當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兩個,就寬坐吧。您這要是一走,奴婢兩個挨家法,您又於心何忍?”

  范進被她央求的沒辦法,隻好重又坐下,“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走了,看看薩兄要跟我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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